听这声音,不像是二百人,倒像是几千人的光景,要么是陛下一时兴起,亲下场做了什么演示,譬如骑马、射箭之类——想想她的年纪,便知多半不可能。要么是陛下一时兴起,人人有赏,于是内外山呼、扑天震地——这倒是很像陛下的性情,却也说明这军学办得着实不错。
韦欢心情复杂地看了武氏一眼,恰逢她将事说完,便展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辛苦你。”说话间有意无意地露出些许疲态,本想让这些人见微知著、长话短说,谁知只有一半人顺着她的意思俭省事体、奏以平安无事,另一半不是不懂察言观色,就是不愿理会她的暗示,依旧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韦欢带着几分厌倦听了一阵,见太平脚步轻快地过来,愈觉烦躁,故意将她晾在一旁,自顾自地理这些柴米椒菽的小事,这人平素虽有些不懂看人眼色,这回倒是体贴,乖乖坐着,并不打扰,被宣召出去,临行前还频频回头,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地道:“阿嫂,我先走了。”
韦欢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却故意拿捏着道:“去罢。”到了午后,又特地在各处游荡,算着太平将等得不耐了,方去守礼下学的路上接了他,与他一道回宫,一入门,就看见太平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神色间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得意,一手抓着几个棋子一上一下地抛接,十个中只能接住一、二个——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韦欢微蹙了眉,轻轻向守礼瞥了一眼,看他不出意料地上前缠住了太平,便放心地转到屏风后更衣。有小家伙在,太平这厮果然便暂忘了不快,认认真真地和他说了半天“铁鸟”“木鸟”,被守礼问住,又只能向韦欢使眼色求助,韦欢假装没看见她的表情,放任她被守礼问得鸡飞狗跳。这时候的她比早上可人爱得多了,脸上红扑扑、嘴巴不自觉地嘟起,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若早上她以这副神情来见自己,自己又何以以那样的神情待她呢?
韦欢慢慢坐下,看太平在自己身上撒娇撒痴,心情越发地好起来,连鹏与学鸠之类的比也渐忘了去,三言两语间,自己便忍不住地问起阅兵之事,谁知太平却已将这事忘在脑后,第一个提及的却是崔明德:“崔峤病重,听他们的意思,恐怕好不了了。”
韦欢一下便想到早上见崔明德时她憔悴的模样,脱口便道:“崔二要守孝。”说完这句,心中微沉,竟生出些同情来。她自然知道崔峤之于崔明德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崔明德既特地告假,崔峤这“恙”怕是治不好了,往常遇见崔明德的不幸事,她一定会幸灾乐祸一番,可这回却怎么也乐不起来。
崔二再是天纵之才,到了这深宫中,也不过是个连至亲之孝都守不了的执事,倘若她不是运气好,遇见了后宫松懈的时候,多半连出宫见祖父最后一面,乃至在宫中悄悄祭祀一场,都是奢望。所谓世家嫡子、高门贵女,到了宫中,与她这根源不正的旁支庶孽也没什么两样。而无论世家族长,还是大族贱妾,到了最后,也终究难免一死。
韦欢在心中默默一叹,转头去看太平,这小娘前些时候看着已有了老成的模样,这会儿却一面说着崔二会伤心的话,一面在那瞎想些全无相干的傻事——什么女官守孝,什么崔明德的婚事,来来去去,没有一件是真值得担忧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太平,反倒令韦欢觉得格外熟悉且安心。
韦欢浅浅一笑,叫住太平,轻轻巧巧地替她出了主意:“若真想安慰崔二,便叫裴兰生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