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却只道:“你别管。”装出贤良阿嫂的模样打发我洗漱上床,吹熄灯烛,又在门口嘱咐许多我睡觉的习惯,我听人都走远了便爬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面,见崔明德既不脱衣,也不睡觉,只盘腿在席上坐着,我叫她时才微微睁了眼,轻声道:“我没事,不过想为大父守心丧一年,不要说出去。”
宫中忌讳守孝等事,母亲年纪大了尤其如此,我点点头,犹豫片刻,依旧道:“若有事,一定告诉我。”
崔明德看我一眼,道:“你白日像是有事要说?”
我笑道:“你看见了。”想了一想,倒觉不必瞒她,便坐在她身旁,低声道:“不是大事,不过我想我们整日说着与政之类的话,却从未讨论过到底为何与政,又要做到何等地步,所以自己想了一回,拟了些条目出来。”
崔明德讶然看我,那眼神好似在看什么奇怪的人物,我被她一看,又不好意思将纸札拿出来了,且又想起我是用简体、拼音和英文的混字写就的条目,贸然拿给她看,恐惹疑窦,正迟疑间,却听阿欢轻声道:“你不要惊讶,她就是这样的人,做什么事都要想个为什么。做的如何且不去说,大道理倒是多得很,像极了老学究。”
我被她吓得差点跳起来,拍着心口埋怨道:“阿欢!”又问:“你怎么来了?”
她不答话,却伸手就来摸我的胸,摸得我越惊骇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待要躲避,怕闹出动静,便只一手去挡她,一面则拿眼去看崔明德,崔明德视若不见,我力又不及,不久便被阿欢捉住,两手在我怀里乱摸一阵,摸得我已心猿意马了,却又突然收了回去——原来是我想岔了,她只想来寻我的纸札而已。
好在夜色正浓,崔明德只是垂眼打坐,阿欢又只顾着举夜明珠凑近看我写了什么,无人在意我绯红的脸色,我两手覆脸,待红晕褪去,才轻咳一声,两腿前伸,舒舒服服地跨坐在地上,向阿欢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为何要去做呢?总要有个理由,再有个纲领,再有个章程,然后才能一步一步慢慢来罢。不然明明我想要去南边,却一味地向北走,费了再多心血,走了再远,又有什么用呢?”使劲向阿欢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将纸张交给崔明德,她倒是干脆,一句“字太丑,看不清”,便将我几晚上的功夫撕扯稀碎,碎片揉作一团,塞到我手里:“也就是你,有了机会,还要在这里挑挑拣拣,像我们这样的,不管向南向北,都只好拼命走罢了。”不等我答话,牵着我的手道:“别在这里碍人家的事,去我那里罢。”
第318章 行露(十九).
“…粗面二千硕,赐值夜行人饭, 粟七百石硕六十七斗付掖庭卧酒…”
韦欢侧着头, 面带微笑地听武氏念着冗长的账本, 心思却早就飘到了远方。
太平终是没听她的劝,一意去折腾那什么军学去了,这人自小娇生惯养、好吃懒动,为了这劳什子军学,又是学兵书, 又是练骑射, 大太阳下面看着学生操练,学生们没事, 自己晒脱了一层皮, 下雨下雪的天气,叫她不要出门, 偏偏还要去广武馆看学生们的廪膳,为了一个“食堂”和一个“宿舍”的事,和宫内宫外那些人来回撕扯、精益求精, 那段时候殿中、将作、尚方、司膳等衙署几乎闻长乐公主之名则色变,然而这番心血倒也没有白费,军学终于设起来了,学生也有了,到今日第一批的人毕业,陛下给足了她面子,亲临检阅。
虽只二百人,有了圣人亲临,场面怕也小不了,不然不会她们这里都能将则天门外的呼喊听得清清楚楚。
只要听这山呼,便知太平今日一定出了大风头,等她回来,还不知要怎样得意,韦欢倒是不甚介意这人在自己眼前炫耀,毕竟她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实在是可人喜爱,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做的事,连同眼前这些似乎永远算不完的琐碎账目、理不完的口角纷争、米粮油面、麻粟麸麦…再看看武氏与其他人们一成不变、木讷呆滞的脸,韦欢便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太平早已不是她一人的太平了,她有了自己的心思,住在了她自己的地盘,她还在逐渐地扶植自己的人手,稚嫩却顽强地实现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她的幸运之处在于,无论那些想法有多奇怪,或是多不切实际,只要不涉及社稷根基,她那位母亲,当今的圣神皇帝陛下,总是愿意纵容——不像韦欢,连以长媳身份管着内宫都多有掣肘,一举一动,也远谈不上自如。
太平曾说深宫是个鸟笼,人在里面关着,如同鸟雀,若真如她这等说法,则她自己一定是养在定昆湖或御苑中的鸿鹄、白鹤,韦欢则是关在木笼子里的燕雀,两相比较,韦欢虽对自己能有这样的“同伴”而深感骄傲,却也免不了失落于自己的处境,何况鹏之扶摇而上,一飞则九万里,而学鸠不过抢榆枋而止,这样一双鸟儿,虽有幸旋息而同笼,却何以比翼而□□?
“…犯夜禁九人,锁交殿中…”
武氏的声音依旧是平淡无趣,韦欢却不得不继续听下去,外面又起了一阵山呼,如大浪般一层一层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