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过是个褐衫劣靴、粗服披发的山人,模样也较竞日老了数岁,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也称不上落魄颓废。
这人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平静地打开凤蝶带回来的食盒,看着里面的冷粥新茶、枣饼春酒。
“原来今天是寒食,怪不得清晨的时候郊野已有不少人了。”
“你……”
他将吃食和身边的人匀了,端着粥碗抿了一口,先问了那铁匠掌柜一句:“你有迅速通上山的路是吗?”
“是,现在要用吗?”
竞日不置可否,却问:“地道?”
“这、对的,我平时做铁铺生意,图方便,就在山里掘些矿。”
“你身边有人擅长挖地道?”
“嗐,我就会,也不算什么本事。”
“你刚才也上山了?”
“是。”
竞日闻言凑近了两步,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嗅到阿福身上残余的酒香。
风月无边。
这酒曾是夜族上贡的专酿。两年前自己尚能从苗王处分得十坛,而自夜族因谋逆被夷了全族之后,他就只喝过一坛。
于锋海处。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那车夫本来还一意孤行,执意上山,被竞日那么一吓,再见其气势,不觉间口气就软了起来。
怎么办。
这句话竞日被人从小问到大。有时是办事不利的属下问,有时是合作者问,甚至有时不过是胡闹却不知如何收场的千雪来问。
他着实太擅长回答这个问题了。
“你替我问一个消息,送一封信。一个消息自锋海讨,”竞日喝罢了粥,自腰间果断取出一把剑,抛向车夫,“用此物换。”
“至于这一封信,就送到锋海旁边的万里边城,交给新上任的兵长,”他说着几步走到路边垂柳旁,攀了色泽尚嫩黄的一枝,“你就说,让他去取个礼物。”
“等等,你确定劫走千雪的人一定不是苗王的部下么?”
竞日心不在焉,蹲下身,双手在墙角拢起一个小小土丘。
“如果我是苗王,我会先抓了北竞王再将狼主引来,一举两得。只有一种人会只抓了狼主,却不打算擒北竞王。不然,反受其害。”
“你说夷狄?”车夫惑道,“他们打算以狼主的性命威胁苗王退兵?”
竞日颔首,末了又摇摇头。
“其实他们不知道,狼主这张牌对于苗王来说——”
他的话在半截戛然,到底又只顾着垂头择枚小石,与手中柳条一并插入小丘之上。
他起身掸掸手,旋又凝着自己掌心的伤口发怔。旁人还道这人不过兴起非为,却不晓得他开敞的指缝,正好遥遥夹住了那座孤坟似的小土丘。
“备好笔墨,你们再随我来。”
可小丘太浅,柳枝根基不深,就算是一抔尘土,也未过多时就被春风卷走了。
“啪嗒。”
倒在原地的只有那枚无人问津的小石,兀自细长尖峭着。石上有指甲轻轻勾划出的白色浅记,横竖寥寥几笔。
曰北。
四十 甲子暮春记事[之二](上篇)
空谷琴断,埋酒何为。竹石余磬,十年一杯。
锋海是个怪地方。
其身在苗疆却又不属苗疆。其剑炉炽热,常年积薪,却任尔雪落风过,不留一片,实在又是处冷清之所。
可今天却与不同以往。
不仅剑炉熄了,向来寂寥的海畔也林林总总立了不少人。这些人之所以能够走进来,自然是得到了这个孤僻主人的授意。
“你也是来看杏坛文魁最终之争的?”
“是啊,想当年赤羽信之介夺得天下第一辩,神蛊温皇坐拥天下第一书,而锋海主人锻神锋以木为宣、以剑为笔,画出了江山卷,自也是天下第一奇画了。可这锋海主人不服并列第一,竟又要加这一场比试,这才广召武林豪侠前来见证。而这神蛊温皇,更是天下第一毒,此等奇人奇事,怎能——”
“得得得,你也别在这褒了,要说书是怎么地?我可听说杏坛文斗最后一场时可把你们这帮臭书袋全给吓跑了。告诉你,今儿这仨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你脚底下可得提前抹好油,”打断的是旁边一个糙汉子,他自顾自抻着脖子往人群前面挤,“再说了,还说什么想当年,不就是去年的事嘛。”
“是啊,就是去年,”书生闻言喟然,“可我总觉得,自那惊鸿一瞥后,已过去太久了……”
当然,有人只带来眼睛求一观,也有人却多背了刀剑求一战。
在这挤挤挨挨的人群之外,一座山崖石壁上,还有两名白衣人遥遥而立,觑着静坐在烘炉台上等候的锋海主人。
“你猜这一局,谁会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