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煜斐很老实地在浮着灰土的草地上坐下,他的西裤之前并没有受到过此类待遇,他支起下巴看着身边深低着头,耳垂泛红的少年,也看着他拽在自己衣角仿佛忘记松开的、比印象中更小的手,心中又酸又甜,道:“那我就不讲。今天会好好陪你的。”
李枳还是不抬头,又道:“我今年十六岁,明天我生日,就十七岁了,宋千要请我喝酒,他们乐队好像都会去呢,”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跑题,李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道,“我们是什么时候遇上的?”
黄煜斐看着他的两扇睫毛,道:“你十九岁,我二十三岁。2016年末。”
“我的妈呀,”李枳似乎忘了害羞,猛地盯住黄煜斐,满眼都是兴奋,“那我只用等三年,不对,不到三年!你现在多大?我猜……二十五六?”
黄煜斐方才听到十七岁生日,实际上心头紧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李枳在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天遇到了谁,又被拖入了怎样的泥沼。可是,自己只是一个梦境,抑或这一切全是臆想,他无法确认此梦在李枳成长过程中的真实x_i,ng,更无法保证梦境对现实的影响——阻止命运似乎是不可能的,妄加干涉似乎是另一种不负责任,他决定先不冲动行事,只是温和笑着,回答道:“三十岁。”
李枳像是稍稍吃了一惊,傻愣愣地瞪着他,忽然乐了:“你好老!我要叫你叔叔!”
黄煜斐也是一惊,他经常被家里小辈这样称呼,但李枳一叫就太不一样了。叔叔等于大叔等于老年人?除去被这样胡侃的挫败,他还有一种青涩的错觉,仿佛自己可以幼稚地和这种不懂嘴甜的小孩斗嘴,于是瞪回去:“喂,那我叫你小鬼咯!”
“哎,不是,你别生气呀,”果不其然,李枳别别扭扭地拽他衣角,声音闷闷的,“我不会。”
黄煜斐憋着笑:“没有生气。”
“我就是觉得你看起来不像三十岁,刚才有点得意忘形了嘛……对了,九点半我得回来弄最后一轮预演,到时候你可以说是我家长吗?”李枳小心地看着黄煜斐,“我家里没人来,好几次了,老师好像有点意见,觉得我家长不重视。”
“好啊。”黄煜斐深谙和青少年交流切忌碎嘴的道理,并不多问,只点头答应。
“那我叫你哥哥。”
“嗯,好啊。”黄煜斐这回是欣然答应了。“所以你要在这里坐到九点半?”他又问。
“不要,”李枳突然跳起来,太猛了,黄煜斐都有点跟不上他,只能昂头看他掐着腰,干劲满满地宣布,“还六个多小时呢,我要去趟琴行,不远,公交车就两站地。”
黄煜斐也站起来,西裤皱了脏了可他懒得管。“去弹吉他?”
“是呀。”李枳又拽起他的袖口,走在前面领着他,好像已经迅速养成了习惯,“我弹得比吹得好。黑管是我爸逼我学的,现在他也不监督我了。”
黄煜斐大概知道,这时节,李枳的父亲已经沦为赌徒,也明白,那曾经折磨李枳的病已现端倪。可他还是没有多问,正因知道最后结局,他宛如站在芳园里看来时坎坷的路,无奈,却也安心,轻声说道:“你弹得确实非常好。在youtube上有很多粉丝吧。”
“你都知道?”
“我也是你的油管粉丝哦。”
这话一出口,黄煜斐就看见李枳从耳根子一直到脊梁骨,粉了好大一片。闷半天,他才憋出来一句:“那你得请我吃饭!”
“没问题,”黄煜斐愉快地应着这并无逻辑的要求,“想吃什么?”
“披萨,全是r_ou_的那种,要双份芝士卷边,”李枳又敢端端正正地回看他了,那样子确实是在由衷地雀跃,好像这些并非是平时能常常吃到的珍奇东西,“还有芋圆仙草,我要加芋头再加三个n_ai球。”
对于经常陪二十六岁的李枳吃垃圾食品的黄煜斐来说,陪十六岁的李枳一人干掉半张大号披萨并不是什么难事。
吃完之后,两人喝着从仙草店外带出来的冬瓜茶,走在去往琴行的大马路上。三月刚过却像是晚春了,马路两侧是高大葱茏的榆树,再往两侧,是窄小的门店和胡同口,细看有不少大爷大妈悠闲地坐在马扎上看狗喝茶。李枳忽然放慢了脚步,有种如临大敌的认真劲儿:“完了,我突然想起来,估计那谁也会去,不会遇上吧。”
“谁?”黄煜斐问,他心想,倘若是张硕那个狗东西……
却听李枳道:“就一同学,他也在乐团里,拉小提琴的,他老找我事儿。”说着,他又忽然眯眼一乐,“然后他也喜欢弹吉他嘛,有时候会在琴行练。找茬的话……因为是同校同级,每次校园音乐节都玩不过我,”他踮起脚来,凑在黄煜斐耳边道,“嫉妒,就是嫉妒!”
黄煜斐听得有点想笑:“那遇上又怎样,他自己会更不爽吧。”
“可是我想单独跟你待一块,万一他来s_ao扰,这会儿乐团老师差不多也该放他走了……”李枳的思维带着种青少年独有的跳脱,“万一他把你给抢走了怎么办!”
“抢我?”黄煜斐眨眨眼,表示理解不能,可他还是小心地遣词造句,准备顺着李枳的思路说,“反正这是你的梦,你安排一下,不要他抢不就好了。”
“但愿吧,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