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着?又搭上了哪家的少爷?黑道白道?有钱有权?”难得一见地打趣着,宗政良伸手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褚江童并没有被激怒,实际上这种打趣他还挺受用的,好像个喜欢炫富的纨绔子弟看到穷苦人向他投来了嫉恨的目光一样,每一丝笑容里都透着欣欣然。拽了拽自己那件换成明黄色就比当年的皇帝老子还富贵的湖蓝色棉衫,又摸了摸完美地背到脑后的头发,他清清喉咙,开了口。
“还真让你说着了。哎,你听说过孙家三少爷吗?”
“哪个孙家?”
“就是跟你的新主子一样营生的孙家,也是‘天不黑不出来干活儿’的那类。”
“我刚到这儿,暂且还不知道。”暗暗对这些若是别人也许就忽略了的信息产生了兴趣,宗政良把桌上包着黄铜角的大本菜单递过去,让对方边点些吃的边说。
“这个孙家三少爷,说好听了,是开酒楼的。可酒楼里都有什么,那说出来就不好听了,赌场也好,窑子也好,烟馆也好,你能想得到的,他都能给你张罗出来。”
“跟这种人走得太近,你不怕自身安危吗?”宗政良皱了皱眉头。
“你会担心我的自身安危吗?再说,我也跟你走得很近过啊~”
对于那样的说法,宗政良不置可否了。好吧,确实如此,他们也确实是走得很近过,而且他宗政良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何必褒贬他人是非?
“那,你今天就是来约他见面的?”
“其实应该说是他约我见面。我俩上个礼拜在广得楼认识的,他非得请我喝茶,我说北京不缺茶,要请,你找个日子口儿请我去六国饭店喝咖啡吧~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那傻小子……”
看得出来对方的骄傲,也听得出来隐约的炫耀,宗政良心里有那么一刹那的别扭。
并不是嫉妒,他对褚江童,没有能达到嫉妒程度的情感羁绊,也不是自怜,毕竟现在他也过得不差,至少比在天津因为那档子事儿蹲大狱甚至直接押赴刑场吃了枪子儿“以正国法”要强多了。他更不是一念之间想起了和褚江童在一块儿的时候,那个姓卫的大夫眼里流露出来的一种足够纯粹的,几乎就可以说是倾慕的目光……
他只是猛然想起,就在他今天跟桂秀峰请假说出来一下尽早回去时,那少年的眼神。
好像你都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远门,一回身,发现上头多了一只猫。
猫没有什么表情,然而坐在行李箱上,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你看。
拼尽全力遮盖自己情感的猫,有时候真的比所有情感都表露无遗的狗更可怜。
因为骄傲,所以隐藏,把“你不要走”,转化成“那你走啊”。那个样子的桂秀峰……简直让宗政良破天荒地有种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的负罪感。
自己在外头享受,自己偶遇的旧情人也在外头享受,旧情人的现任情人同样肯定是即将过来享受的,而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就在享受了才不到一半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不乐意继续享受下去了。
于是,在那传说中的孙家三少爷出现之前,宗政良都有点心不在焉,帮褚江童叫了茶点,他开始期待那贪图美色的家伙赶紧出现。而后,又在闻所未闻的那位爷出现之前,就终于坐不住了。
保持着体面站起身,他结了单子,说宅子里不能老没人顾着,便尽量不显得匆忙地离开了。
褚江童是否会看出什么,他懒得在意,他只是尽快回到了外宅。然后,就在他推开小楼的门,走进客厅时,他看见了让他心里一阵发紧的景致。
那个瘦瘦的少年团在沙发里,肩膀上裹着母亲的披肩,已经睡着了,一只手垂在沙发边沿,顺着骨感的指头望去,地上扔着一张昨天的早报,报纸上有圈圈点点的记号,那是他自己发明的学习方式,什么样的记号表示这个字不认识,什么样的记号表示这个字似乎认识只是不敢肯定,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宗政良轻轻走过去,把报纸捡起来,看了看,又把视线挪到那张苍白的脸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宗政良的沉默,并没有多么刻意。
他就只是想看着对方睡着的样子,看着不发脾气也不使x_i,ng子的少年最平和的模样。
其实这么说可能有点儿过分,因为这段时间,桂秀峰是真的没有对他闹什么的,回想当初刚见面时,那一门儿心思想把他赶出去的二少爷骄纵无礼的一言一行,还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啊哈。对啊,那孩子还说过“你等着,我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种话的。
那么,到现在,被摸顺了背后的毛,尾巴也不会轻易炸开花像个j-i毛掸子一样的猫儿,就这么安安静静睡在你面前了,还要不要故意拿那些事儿逗逗他呢?
会再发一顿脾气?
还是仅仅赏他一个白眼?
那么想着,宗政良轻轻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那张满是各种符号的报纸,直到不多时之后,蜷缩着的少年睁开了眼。
发现旁边的男人,起先吓了一跳的桂秀峰,在最短时间内平静下来,然后皱了皱眉头,坐起身。调整衣襟和衣领,又把披肩裹严实了点,他拿出不知怎的就让人有点忍俊不禁的少爷架势,清了清喉咙,问了句:“怎么天还亮着你就回来了?”
“难不成还要等到三更半夜?”宗政良无奈地笑笑,继而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