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一句“妈!您甭管!”,跟着,就是登登登跑下楼的动静。那个穿着浅茶色长衫的少年一路杀到宗政良面前,开口就问了一句:“那老东西叫你过去干什么?!是要把我们娘儿俩赶走?还是觉得你有用武之地留在这儿可惜?!”
听着那样的质问,宗政良一咋舌。
这小子,居然猜对了。
“六爷……确实是让我回老宅来着。”回答还算平静,宗政良说完,又加以补充,“之前在大观楼剧院的案子结了,顾老爷就带着儿子去老宅道谢,六爷觉得我可以在他那儿当差办事,问问我要不要去老宅……”
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面前的人就连肩头都轻轻颤抖起来,像是随时停留在暴怒的边缘却又力不从心似的,桂秀峰先是憋红了脸,而后又跟着红了眼眶,最终,他把所有要骂出来的话,都缩成一个凄惨的冷笑,一弯腰,他抓起两个箱子,直接塞给了宗政良。
“那你现在就走!!!带着你的东西!开着那辆车!直接给我滚到那老王八蛋身边儿去!!!当你的看家狗去吧!过你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去吧!!犯不着跟我这儿受罪!!”一串崩溃了一样的叫喊,或者说,是叫骂,就这样爆裂开来了。宗政良听着那已经有点儿嘶哑的嗓音,抬头看了一眼听见骂声赶快跑下楼来的吴月绢,和同样担心出事而从厨房露了头的丁婶儿,刚想要好好解释几句,面前的少年就喊出了让他完全愣住的词句。
那孩子扯着嗓子,一边往外推搡他,一边嚷道:“反正你留不下!!那老混蛋想要什么就生拿硬抢!我的东西他从来都是说抢走就抢走!!不用等他再派人过来催!你现在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整个场面,乱成一团,吴月绢一脸慌乱来劝阻儿子,丁婶儿也跑来拉住桂秀峰并且夺过那两个手提箱,摆在一旁,但不依不饶的二少爷照例不依不饶,就算他已经快要没了力气。
至于在这场混乱中唯一一个始终不开口的人,宗政良现在只觉得自己是真的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境地。
分明是被往外赶,却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死死拉扯着他不许他走,那些不中听的言语,也就鬼使神差一样,有了格外中听的尾音。
那天,宗政良没有反驳一句,他之前好与不好都加倍偿还的原则,在面对桂秀峰的时候,好像就不能用了似的。但与此同时,一种想要欺负一下这只动不动就乱挠人的小野猫的念头也涌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看了一眼二夫人和丁婶儿,他两手c-h-a在大衣口袋里,意义不明地低头笑了一下,就转身迈步,出了小楼。
他的离开,对于混乱中的桂二少爷,可以说是雪上加霜了,那少年紧紧抿着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儿却死也不让它掉下来,气到头儿了,就干脆狠狠踹一脚地上的箱子,跟着,便头也不回跑上了楼去。
他把自己关进了卧房,脸埋在枕头里,耳朵却听着门外的动静。这样的状态持续好一会儿,直到后背都快要僵硬酸痛起来,才听见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然后,门被推开了,再然后,一个高大的男人轻轻走进屋。和身后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说了句什么,便又把门从里头关上,继而一步步,走到床边。
男人身上带着香味,是食物的香味,桂秀峰皱了皱眉头,用一只眼睛偷瞄,发现对方正把一个包裹在报纸里的烤白薯一点点拿出来,随着报纸角被掀开,那橙红色的瓤和油褐色的皮就显露在眼前。白色的热气蒸腾过后,香味就散发得更加势不可挡。
“听丁婶儿说,二少爷爱吃胡同口老张家的烤白薯。”用这样一句话当作开头之后,嗓音低沉的男人坐在床边扶手椅上,看着那似乎正在暗暗吞口水的孩子,好像真的在用鱼干逗猫一样,把手里廉价然而美味的零嘴往前又递了递,然后总算认认真真,开口解释,“桂六爷确实是想让我去老宅的。可……我婉言谢绝了。外宅虽说有点冷清,可我还是相对更喜欢留在这儿。二少爷要是乐意跟我说话,不妨先坐起来,边吃边聊。成吗?”
听着那平缓的话,闹脾气的少年好像终于没了继续闹下去的理由,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话却又没有,桂秀峰最终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继而一把从对方手里抓过烤白薯,一手托着报纸,一手小心把热气腾腾的,冬日里最佳的零食慢慢掰开,撕下一条色泽诱人,味道更诱人的红瓤,吹了吹,最终等不及地送进了嘴里。
“要说什么,就快说吧。”盘腿坐在床上的少年,咽下第一口之后,低着头,对那已经从眉眼间流露出笑意来的男人那么“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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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偏暗的卧房里,一个坐在床上吃烤白薯,一个坐在椅子上看吃烤白薯,两个男人,或者说一个男人一个男孩儿,来言去语,聊起了天。
话题并不算轻松,却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头一回,更是唯一的一回,不只是三言两语的交谈。
“我留下,是觉得这儿更好,老宅太大,情况太复杂,着实应付不过来。”宗政良说。
对面正在往嘴里塞烤白薯的孩子则不以为然:“得了吧,你一个黑道杀手出身的,会怕情况复杂?”
“我并不喜欢应付勾心斗角。”笑了笑,宗政良两手肘部搭在椅子扶手上,十指在身前交叉,西装被这个放松的动作打开了些,衣襟里头的枪套背带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