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温多拉猛地抬眼看她,却只在她眼里看到了疲惫和善意。
这态度显然和她们目前的状态不符,身为更强势的一方,弱者表现出的善意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你是在可怜我吗?”她不可置信地问。
“当然不,”佩特拉挑了挑眉,示意她看自己的手臂,“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比你惨多了,我哪里来的立场可怜你?”
她看起来确实糟糕透了,又是断臂又是浑身血污,和同样狼狈的诗人站在一起简直像两个乞丐,但本应占据绝对优势的德温多拉站在她面前,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挫败。
看啊,德温多拉忍不住想,即使已经被逼到这种程度,佩特拉还是那个佩特拉,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个即使每个月只离开神庙一次,弓术也学得比她好的佩特拉,那个曾经被当作桑丘最出色的女祭司的佩特拉,即使断了一根手臂,被昔日的同伴包围在昏暗肮脏的地堡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的力量,她始终还是那个佩特拉。
有些人是不会变的,因为她生来就是那样,灵魂里已经刻上了难以抹灭的坚定,哪怕已经把长矛架在她的脖子上,也没有人能打倒她。
她和别人不一样。德温多拉想。
见她没有反应,佩特拉从维奥列特手里接过狼牙项链,上前两步,在德温多拉回过神后夹杂着震惊和防备的眼神里抬起手臂,单手把项链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德温多拉,”她用桑丘的语言说,“谢谢你。”
明明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对方推开,德温多拉却像突然没了力气,甚至连脖子上那根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项链对她来说都变得沉重无比。
她忽然想,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离开特里兰斯山,跨越小半个大陆,千里迢迢地跑到希兰来,最后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得到了女祭司的权力象征——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佩特拉又为什么要谢谢她?明明是她抓了她的朋友,用最不光彩的手法威胁她来送命,还断了她的右手,差点把她杀了……
“你为什么要谢谢我?”她感到难以理解。
“因为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把藏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了。”佩特拉没再后退,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勾起嘴角笑了笑,“我曾经以为我不会提起那些了,关于特里兰斯山,关于岩石之神,关于我们的信仰——那些事情一直埋藏在我心里,我很庆幸你来找我了。”
“……我是来杀你的。”好一会儿,德温多拉才低声说。
“可是你没有杀我。”佩特拉纠正了她的说法。
德温多拉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垂在自己胸前的狼牙,没有说话。
“我不是想用它来交换自己的x_i,ng命,你可以把我杀了再离开。”佩特拉注视着她,好像在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问题,眼里甚至有些笑意,“我只是觉得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把这些告诉了你们,不用把秘密带进坟墓里了。”
她不知道在她之前的女祭司们当初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在保守秘密,但对她来说,这几乎花费了她人生前二十多年里的大部分时光。她很庆幸有人与她分享,也为自己不用再为这个秘密感到烦恼而感到高兴。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听到佩特拉说“你可以把我杀了再离开”时,维奥列特原本下意识地想打断她的话,但他抬头看了看德温多拉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太多余了,默默地闭上了嘴。
“你学得跟外面的人一样狡猾了。”德温多拉低声说。
佩特拉笑了笑:“也许吧,毕竟我是外来人的女儿,无论我的父亲是不是凯瑟琳的信徒,这都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她们身高相仿,德温多拉要比佩特拉高出一点儿,但并不特别明显,两人站在一起格外和谐——虽然佩特拉断了一只手臂,德温多拉手上还提着沾血的长矛,但维奥列特知道,这样的流血事件接下来不会再进一步了。
“‘佩特拉’是女祭司的名字,我把它随狼牙一起托付给你。”佩特拉抬起左手,轻轻按在那枚挂在德温多拉胸前的狼牙吊坠上,“岩石之神帕特罗斯的女祭司之名,从今天起就属于你了。”
她眼神柔和,恍惚间让人想起许多年前,独自在神庙里日夜祈祷的那个年轻女祭司。但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又彻底远离了那循环往复的日日夜夜,在远离特里兰斯山的地堡里亲手给了自己自由和解脱。
“从现在起,你就是佩特拉了。”她微笑着说。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呢?”佩特拉反问道,“在我看来,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女祭司本来是从出生那天起就决定的身份,象征着桑丘族对岩石之神的信仰,但她现在要把这个身份交给另一个人,当然要选一个对岩石之神绝对忠诚的对象。
她没有说谎,在她看来,确实没有人比德温多拉更合适了。
“你们应该表明一下态度,不是吗?”她又转向其他女战士,其中有她曾经熟悉的面孔,也有她没见过的陌生人,但她们无疑都是忠于德温多拉才跟随她离开特里兰斯山的,“或许这些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既然你们希望跟随德温多拉,相应地,我认为你们也应该给她足够的支持。”
德温多拉看起来很强大,但佩特拉很清楚,她并不是无法打倒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德温多拉比她更加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