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三,女皇在长安大宴群臣。
这一天,不仅帝都是“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家村也是一派戏水之乐,毕竟今日可是全国三大节日之一的上巳节。
《周礼》载:“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
祓除,就是到水滨去洗濯,去除宿垢,同时带走身上的灾晦之气,有祈福的意义。
中古时期的人是很迷信的,出门要占卜问期,人生病时符比药重要,三月上巳的祓除活动岂能不参加?
又农谚道: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
惊蛰到现在早过了旬日,春耕播种的农活也一直忙个不停,正好趁了这祓除戏水的节日,乡亲们也歇上一歇。
安家村的村口有河流过,河边青草茵茵,河里鱼虾肥美,是洗濯嬉戏的好地方。
农家人过日子最是精打细算,会当家的主妇们,想着今日全家都要休息一天,干活少就经饿,于是早上这一顿朝食不免有些苛刻。
又黑又硬的野菜蒸饼少不了,再来一碗野菜粥,清汤寡水的一碗粥,可怜兮兮地飘着几片烂菜叶子,一碗粥喝到底也尝不到十粒米。
吃了这样寡淡的一顿,家里的男人们和淘气的小子们,都憋着一股儿气,想在村口祓除时捞上一条大鱼,也好回头打打牙祭,再不济抓些河虾螃蟹,多少也算是一个荤腥。
生恐去晚了,村口河里的大鱼被别人逮走,太阳才从东方升起,就有好些个庄稼汉脖子上架着三四岁的小童,周边围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则在家里女人们的吆喝下,大部队地往河边陆续走去。
等到日上三竿,河边的草坪上已尽是扎堆的男女老幼。
放眼望去,上百人该有了,几乎全村出动。
老刘家就住在安家村村口,占着地利之便,刘阿婆一大早就催着刘老丈赶紧去占个好位子。
老妻刘阿婆是个会持家的,他们老两口相扶持过了近四十年,如今随着儿子孙子们相继长大有了自己的小家,他是越发能体会到什么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对于刘阿婆这个老妻,刘老丈越发看重。
听了老妻的话,刘老丈清早太阳还没升起,就拿了两个小儿拳头大小的野菜蒸饼,提上一个等着装鱼虾的水桶,还有一根简易的竹鱼竿就赶紧去河边占位子。
在春季一般情况下,鱼儿都会在水域的上游聚集,然后随着水里温度不断升高,鱼儿就会往中下游移动。
刘老丈是一个老庄稼,对农事一门清,自然就在河上游找了一个好位子蹲点,然后把昨儿就挖好的蚯蚓绑在鱼钩上,就耐着心钓鱼了。
可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回事,从第一个来到河边,到现在全村都到河边了,他愣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刘阿婆性子急,眼看村里的汉子,还有那伸手灵活的十几岁小子们,挽着裤腿,也不管春天的河水还有些冷,就一个又一个跳下去捞鱼,别说亲自下河就是不一样,一会儿的功夫,就好些人捞了大鱼上来,刘阿婆看得眼睛都要急红了,
“老丈,你怎么回事!?大鱼都要被捞完,你再不钓条鱼起来,阿婆我还怎么烧腌菜鱼!?”
说时,刘阿婆还急地从草地上站起,直跺脚。
成天都是寡淡无味的野菜蒸饼,听到老妻的拿手腌菜鱼,刘老丈不由咽了咽口水,干瘪的肚子还不争气地“咕咕”一叫。
民以食为天,想到能改善伙食,也是实在受不住了,刘老丈心下一横,终是把手里的鱼竿一扔,坐在草地上一边挽裤腿一边道:“哎,你别紧着说了,我这就下河去逮鱼!”
刘老丈手脚利落,话才一说完,就挽好裤腿要站起来。
刘阿婆却一下更着急了,道:“老丈,你做什么呢!都上六十多的人了,还下什么河!?还有你前几天春耕时腰闪了都还没好全,万一在水里又滑了脚——”
一句话还没说完,刘老丈起身过猛,腰杆似乎又闪到了,当下就躬着背直不起身,吓得刘阿婆赶紧上前搀扶道:“老丈,你没事吧?可别吓阿婆啊!”
村里的年轻人都下河洗澡逮鱼去了,留在岸上的都是洗衣洗发的妇人带着小孩,还有六七十岁的老翁老妪。
刘家老两口旁边的村邻,和刘老丈到底是多年的老乡亲了,他也在一旁钓鱼,将刘老丈的遭遇看在眼里,心里感慨之下,不由劝道:“刘老丈,你家老大也是要四十的人了,大孙子也二十出头了,你看哪家不是儿孙下河捞鱼,你再这样将就他们,受累的是你们,也害了他们。”
一番话说的语长心重,任谁都听得出来话中的善意。
刘老丈能咬牙供儿孙读书,就不是一个蠢人,何况类似的话,这些年听了不少,好歹还是知道的。
他吃痛捶着后腰的手一顿,随即却是牙关一咬,干瘦黧黑的面上顿时挣出一片青筋,疼得他一双浑浊的老眼差点掉金豆子,那才是丢人彻底,好在金豆子没掉下来,他也总算把腰杆打直了,刘老丈心下一松,面上笑呵呵道:“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大和青云马上就要去贝州应考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们本来说要来的,是我硬不让,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了他们科举的大事?”说着深吸口气,忍着疼让自己腰杆挺得更直一些,方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河里摸鱼的汉子和小子们,道:”何况他们父子到底是读书人,下河逮鱼也太不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