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霖将一个温润而简朴的玉盒交给了施嫣然。
头骨中的魂火静谧燃烧,隐隐烧成两个问号:“这是,什么药?”
顾青霖揣着袖子,垂着眼皮,语气有些凉凉:“给你疗伤的药。”
“伤?”施嫣然不解。
顾青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讥讽的意味,起初施嫣然以为她是在嘲讽自己,但听着听着,才发现她是在嘲笑一个她们共同的故人。
“你曾经是人,变成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是因为被一场大火烧干净了血肉。认真来算,你没有完全死去,算不上正经的鬼修。只是这样,倒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古怪存在了。”
“我不清楚你是否修鬼道,也不知晓你是否对现在的自己感到不满,我只不过是受人所托,做了这份能让你重新肉白骨的药。”
顾青霖撇撇嘴,补充道:“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用凤凰的血肉制药,还是用在你这种特殊存在的身上,所以效果怎样,我不敢保证。”
凤凰的血肉……
施嫣然抓着手中的小玉盒,忽然感觉自己无比沉重,明明只剩下骨头架子了,竟感到了奇异的心头酸楚的感觉。
“什么时候……我,我不知道……”她幽咽着问。
顾青霖说:“你不知道?当然,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我。在去火焰山之前,她便嘱托我不可将此事告诉别人,尤其是你。你也知道,她这个人说是体贴关心别人,其实自有自己的不讲理之处。我之所以答应她,是因为我对这药很感兴趣。”
那日大火焚世,黎绛影从天而降,身披华彩羽衣,给了黎月莺一个带血的吻,当她回身赴死时,将装有自己血肉的玉盒给了顾青霖。
除了施嫣然,她还叮嘱,如有剩余,可炼制救命之药,在月影魔宫需要的时候使用。
想到这里,顾青霖似是嘲讽似是感叹地说:“明明自己找死,连累了好不容易救回来的道侣同死,却又有这等心思去救别人,真是……虚伪。”
那捧着玉盒的白骨魔尊,安静得如同已经彻底死去,在微光中成为了黑暗的存在,听到顾青霖这么说的时候,浑身一颤,驳斥道:“她们没有死。”
顾青霖忍不住哈地皱了下眉:“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不过那天,咱们去的人都看到了黎绛影在做什么,之后……黎月莺也去了,那场火至今未灭,她们已经消失不见。施嫣然,别再自欺欺人了。”
黎月莺化龙奔往火焰山之后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两个女子又是付出了何等代价毁掉了天降神殿,没有人知道。
顾青霖认为她们已经死去,即使很多人不愿意承认,并依旧在等待,可她是一个疏离冷血的局外人,她没有别人的那种希冀。
施嫣然缓缓摇头:“她们没有死,只是不会再回来了,我有这种……感觉。”
罢了,又是一个不愿意相信事实的人。顾青霖真不知道黎绛影和黎月莺这两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一群人对她们如此信任依赖。
她不懂,也并不想搞懂,并且懒得与别人就这种问题争论。
顾青霖只好说:“既然你坚持,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药,你吃了吧,我就在这里看着,看看药效如何,可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
只不过她这一个小小的心愿,施嫣然却也不愿意满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话生气了。
施嫣然捧着那玉盒,骷髅头下颚骨处往两边拉开了些,使得两排牙齿中间的缝隙变大。这似乎是在笑的表情,实在是渗人的不行。
她说:“不。”
“这个药,我不想吃。”
顾青霖愕然:“为什么?”
施嫣然说:“很感谢你,和绛影的好意,可是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我。我已经走出过去,接纳了现在,我喜欢现在,我感觉很好。”
“我失去了皮囊和血肉,用最坦诚的姿态修行。”
“可我也不会,再受皮囊的困扰。我现在,不管是哭还是笑,都可以顺从心意,我很满足。”
“虽然,这曾经是我的惩罚,但现在,已经是塑造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施嫣然咔哒着骨头,说:“所以,就是现在的我,要继续走下去,我喜欢这个样子,不管路多难,我要走。”
顾青霖愣愣地看着她,忽然急躁地抓了抓头发,气极反笑:“好好好,反正这药已经做出来了,是你的就是你的,至于你爱吃不吃,我管不着!”
施嫣然目送她离开,将那个小玉盒收了起来。
她不知道在自己接下来漫长的生命里,是否会有需要吃药的一天,但至少今天,她并不留恋曾经的自己,对重新拥有血肉这件事亦无执念。
她会继续走下去,以现在的模样。
只是偶尔,也会思念阿月和绛影。
时光荏苒,世事无常,终究还是与她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