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办法,他心道。
“欲要杀人,先要杀己,形容枯槁,心如死灰,诛法灭道,无我无度,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默念歌诀,企图用那股诡异的杀意刺激身体,找回莫名消失的修为。
然而,失去能为的身躯,仿佛承受不住这股杀气,从骨缝间渗出寒气。
裴戎向来对自己心狠,正要义无反顾令杀意爆发,有人沉声道:“别念死人刀的歌诀。”
裴戎微微一惊,杀意溃散,转头望向洞口。
是阿蟾,提着一只柳篮,缓步走来。
洞外应是下过一场细雨,高束的墨发微湿,黏着白皙的面颊与脖颈。袖口、衣袂沾着露水,靠近裴戎时,裹挟着清冷的寒气。
阿蟾拂袖扫了扫地上的尘土,倚靠石壁,曲腿而坐。
青纹面具掀开,斜扣于后脑。火光将他的影子拓在石壁上,嶒峻昳丽得如铁画银钩。
裴戎注目他,等着下文。
阿蟾却没了下文,将柳篮搁在腿剑,从容挑拣起里面的东西。
篮子装了不少,红薯、葫芦、党参、野姜……用蕉叶裹成的水瓮,里面盛着清水,摇曳着温柔的银波。
阿蟾伸手去取蕉叶瓮时,一尾毒藏在篮中的金环蛇猛然穿出。
玉色手指微动,如拈花一般,捏住毒蛇三寸。
金环蛇惊得蜷起,阿蟾没有伤害它,反而用手指细细抚摸它的腹部,竟将它越摸越软,慵懒地用尾巴勾缠阿蟾的手腕。
阿蟾将金环蛇放在地上,对方在石间绕来绕去,还有些留恋不去的模样。一块石子弹在它额头,它吃痛地嘶嘶一声,飞快游走了。
阿蟾取出蕉叶瓮,凑到裴戎唇边。
冰凉的水汽粘在唇上,裴戎这才发觉嗓子干得发火,嘴唇皱得起皮。
但他没喝,握住阿蟾手腕,问道:“你喝了么。”
阿蟾淡淡地笑了笑:“洞外有一条溪流。”
裴戎这才就着蕉叶,将一瓮水饮尽。
阿蟾手臂抬高时,袖子从腕上垂落,露出半截小臂,嵌有数枚裂开的伤痕,但无血渗出。
裴戎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蟾喂完清水,抖落袖子,遮住伤痕。
“我们被鲲鱼吞入腹中后,跌入一方陌生天地。这里似乎有灭法禁制镇压,你受震昏迷,我一身修为也被禁锢。”
“我俩从天上摔入深谷,颇废了一番功夫,才得以着陆。我的身体与你的腿,都是那时受伤的。”
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裴戎能够想象,阿蟾被禁锢能为,化为凡人,抱着一个昏迷之人坠入深谷,想要平安落地,必然不是那般容易的。
阿蟾从裴戎腰间拔出匕首,掂了掂,剖开葫芦,去瓤留壳,做成锅碗。
垒灶架起盛满清水的半截葫芦壳,等水烧开,旋刀飞快削起红薯。
感觉到裴戎依旧凝视他的目光,头也不抬,道:“本体还在长泰城外,这具身体是用泥土捏成,不惧伤痛,我无碍的。”
将红薯丢入水中,盖上另外半截葫芦壳。
弄来一块擦洗干净的平滑石板,处理起姜丝、茱萸等物。
手法极为娴熟,优雅。
将煮软的红薯捣碎成泥,放入处理好的佐料,熬成一碗稠粥。用从衣服上扯下,沾湿拧干后的布块垫着,端给裴戎。
裴戎捧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稠粥,出神的瞧着葫芦碗里金红漂亮的色泽,飘着切成薄片的党参,与粥边点缀的一朵白色小花。
在苦海,阿蟾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坐在海岸边喂鹰,和与他闲聊些外边儿的事情。
看着那样干净优雅的阿蟾,裴戎曾想过,若是阿蟾有属于自己的身世,也许是士族公子,也许是世外高人,宛如流云飞霜,不染红尘烟迹。
却从来没想过,阿蟾竟有如此烟火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