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许刚从三星望月下来,就看见那边杵着一个纯阳弟子,他眯着眼辨认片刻,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谁,随后假装没听到,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景棉丝毫看人脸色的觉悟都没有,他提起轻功就追了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兴高采烈地自顾自聊了起来:
“哎!颜先生,昨日承蒙你的照顾,贫道今日算了一卦,发现你有一劫,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不当那就别讲啊!颜许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诫自己别动手,吴悦信里特别关照过了,尽量少欺负这傻孩子,作为优雅端庄的芳主门下,他们要对这样活泼可爱的少年人予以宽怀。
即使此人身份存疑。
颜许被他追着聊了半天的天,走到落星湖边都没能甩掉他,终于认命了。他木着脸站定,面无表情地敷衍:“哦,什么劫来着?”
景棉与他一同站定在石桥上,笑盈盈地说道:“贫道游历在外已有三载,倒是头一次见识到先生这般奇特的命格。”
颜许按上自己腰间那只白玉烟斗,冷淡地说:“说话直接点。”
他往常用的判官笔不知放去了哪里,景棉目光在那只烟斗上停留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高深莫测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先生已经接了命,贫道怕是改不了了。”
那只白玉烟斗,是前燕冶铸大师丁烛所制,玲珑剔透,其身刻有“凤落阿房胡不归”的字样,正是名满天下的神兵之一——落凤。
花间游武学以点脉截穴为核心,颜许平时也并不十分注重武器品质如何,几乎不可能会专门求得此物。倒是听说此物被存放在心上万花谷主那里……景棉心里有些怅然,知道自己怕是白来一趟,只好不情不愿地说:“先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家国有难,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贫道无话可说。只有一问不解,想请教于你。”
颜许心不在焉地盯着桥下肥硕的游鱼,嗯了一声表示你继续。
“贫道曾问过吴悦,但他并未回答。”景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湖水,语调中有些迷茫,“是有关善恶之辩的。”
他停顿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
是非对错自然是有界限的,哪怕有时候这界限不太明白。他拜别山门后见了这世间许多不平,方知浩气盟大义,所以他有些不解,为何世上竟有人会去恶人谷?万花又何必多此一举设下赏善罚恶剑?恶人谷新晋极道魔尊府君,既是为了罚恶,为何非要将自己置身于恶人谷?以及……
“谭先生本有佛缘。”景棉说,“他受佛经供奉多年,已有慧心,后有大儒开智,又经我道门点化,尽得三家神髓,为何……偏偏去做府君?”
颜许心里盘算等会用熬鱼汤要放些什么佐料进去,闻言挑眉,事关赏善罚恶剑和他的谭师兄,这两者搁在一起,总算让他回过了神。
“吴悦没与你讲过他的答案?”
“……没。”
“难怪。你一直把自己师父的遗物——那枚浩气身份牌佩戴在身边,他向来不喜欢与道不同的朋友废话,除非你是他敌人。”
“……”
天上又开始零零星星地落雨,颜许伸手接了几滴雨,也不打算请他进屋子里坐着说话,干脆把背上背着的伞撑开,施施然走过石桥,停留在刻着卷耳的石碑前。
“我长话短说。”颜许看着碑上的字,像是在回忆什么,“你师父跟我们谷里那位陆判之师兄的事儿,你都清楚吧?”
景棉抿唇,微微垂下眼帘,答道:“清楚的,贫道游历南疆,正是为了达成师尊遗愿,为他完成牵魂香。”
“那好。我直说了,善恶对错,正邪是非,这些东西对我和吴悦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颜许抚摸着碑铭上的字,“因果,是非,善恶,法理,要当这个判官,这些缺一不可。”
他没把话说得更清楚,但景棉已经大致猜出他的意思了。
因果是许多人都忽略的东西,正如当初陆判之屠村案一般,哪怕有一人能及时为他的所作所为提供“因”,那他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果”。
人总是不在意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反而常常乐于将浮于表面的果当做因。
浩气盟终究只是江湖上的一个组织罢了,是江湖,就免不了情义和利益大于法理的时候。韩非子曾言,侠以武犯禁,浩气盟终究不是衙门,他们没有查案的习惯,做事当然不具备严格的因果,陆判之的案子被搞得不明不白就是最好的例子。
从这方面来说,浩气盟恶人谷区别真的很大吗?同样的快意恩仇,一个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另一个干脆撕破脸誓不为正道,一个比一个能蹦跶。
至于伪君子与真小人——颜许还是觉得真小人坦荡点,也许浩气恶人里确实有真君子和伪小人,但那必然只是少数罢了。
都是江湖人,他们自己对自己没点数吗?
至于万花——赏善罚恶剑不常出倒是真的,且每位剑主向来都是独自行动,就算犯蠢也不至于一堆人一起犯蠢。
景棉心思转得快,这么一想又有了新的不解:“那,朝堂可不就是个好去处吗?”
朝廷设立衙门可不就是专管判者当做的事儿吗?府君去恶人谷算什么事儿,真要惩恶完全可以去朝廷里当官啊。
颜许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他:“我问你,恶人谷陶寒亭是因为什么性情大变的?这事官府给他公道没?他后来成了那种见不得有情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