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平深深地望着他,不再掩饰眼中的疼痛。他抬起那只包裹满绷带的手,在张佳乐的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
他盯着张佳乐的脸,右手略带些粗暴地撕扯着他始终没有在人前解开过的绷带。
“我为什么要走。”
绷带一圈一圈地垂落到床上,那只骨骼明晰、干净有力的手,终于在张佳乐的眼前重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麦色的皮肤,线条流畅而有力的关节,和——
一条蜈蚣般蜿蜒着盘踞在他腕关节上的、狰狞可怖的伤疤。
“我这样的手,不走还能怎么样?”
孙哲平觉得自己简直他妈的疯了。
他从未想过要主动将这条伤疤暴露给任何人看,甚至他曾经动过要在这条伤疤上纹一个图案略略遮掩一些的念头。
但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用起了他曾最为不齿的苦肉计。
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刹,他便已有些后悔。但他的心脏在抽痛,似乎只有将这股疼痛借着话语才能尽数排泄出来一般,他的声音越来越响,震得自己双耳嗡嗡地叫:
“你要我在队伍里做一个替补么?不过那时候怕是我连做替补的资格都没了吧。或者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做一个陪练?”
“你要我从始至终都坐在观众席上,看着你们是怎么在赛场上冲锋陷阵的,再回头告诉我自己,我已经是个废物了?”
“还是你要我继续去编谎话骗你,给你虚假的希望,直到最后你发现真相然后来埋怨我、或是为我难过埋怨自己?”
听着他的话,张佳乐安静了下来。孙哲平心知不妙,想要将手收回去,张佳乐却已然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回事?”
眼泪啪哒啪哒落在他的伤疤上。张佳乐红着眼,狠狠地瞪着他,不知是怒是悲。见他没有回应,张佳乐咬着牙,低吼起来:
“我他妈的问你是怎么回事!腱鞘炎会这么严重的吗!”
孙哲平沉默了许久,挪开了目光,低低开口:“当初查的时候,我骗了你。不是腱鞘炎。”他似乎下定了莫大的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是月骨坏死。Ⅲ期。”
张佳乐一脸不可置信,抬头看着孙哲平低敛着的眉眼,又看了看被他握在手里的那条胳膊上、正向他狰狞怪笑着的伤疤,沉默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孙哲平看了他半晌,在他的直视下,又别开了眼:“我怕看你难过。”
“难道你觉得,现在这样,我就不难过吗?”张佳乐的声音微微地抖了起来。没等他酝酿出更多反驳的词句,下一刹,他已然被一道力量揽回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孙哲平将下巴埋在他的颈窝,落在他发顶的手是颤抖着的。
他想说对不起。
可那三个字在他喉间盘桓许久,最终要出口时,不知为何,竟成了一声呜咽。
他急忙将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的软弱声音咽回肚子里,可那一声开头早已被张佳乐听了个十成十。在他仍斟酌着该如何安抚怀中这个倾尽了他一辈子软弱的人时,那人的眼泪虽然还滴在他光裸的脊背上,可贴着他的那片胸膛却震颤了起来。
“要等你这个傻逼先开口说些中听的话真是困难。”
张佳乐伏在他怀里,那含混着哽咽和笑意的话轻轻拂过他的耳朵:
“我再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你要不要。”
孙哲平愣了。
他想回头,看看张佳乐此时的表情,张佳乐却死死地扣着他的后脑,不让他回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痛快点。你就告诉我,要,还是不要。”
孙哲平摇头。
或许是窗外的阳光太过刺眼,竟然有什么模糊了他的视线。
“我们从没结束过,为什么是重新开始。”
张佳乐松开了攀着孙哲平的手臂,从他的怀中挣脱,跪坐在床上,眯着眼睛对他笑起来。
“过关。”
逆着光线,金灿灿的阳光在张佳乐的皮肤上洒下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孙哲平也跟着他笑起来:“谢谢乐哥高抬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