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有亲卫奏报:“殿下,宋大人说就是这里了。前面有人搭台唱戏,殿下可要下车一观?”
当然要,今日来这里,不就为了知道他下乡下的是什么!
周王简直等不及下车,便将帘子掀起,脸贴到冰凉的玻璃窗上,隔着微透绿意的玻璃朝外看了一眼。
这戏台搭得其实十分简朴,只是一个三尺高的半圆形木台,后面立着高大的画板。不过这回画板上画的不再是一个工业园,而是整座汉中府城与周围山水村落简图。
红的府城、青碧山水,散落在山水间金黄的小村落,当中以灰白的道路相连。布置得不似汉中工业园那么规整,但颜色生动分明,有种世俗气的热闹,与这乡间节庆的气息十分相配。
画板下方左右各开了个小门,上挂着两幅镶黄边的大红锦缎门帘。戏台中央站着一老一小两个优伶,老的是民妇打扮,蓝色圆领襦衫,秋香色棉旋袄,蓝帕包头、勒着攒珠抹额;小的是个穿着白色锦绣胡服的少年,头戴锦帽,正跪在老妇面前听她教训。
看着像是一对母子。
这戏他在宫里可不曾见过,是民间戏么?
是宋先生带学生下乡讲学时遇上戏班,便让学生看看,放松心情?还是这戏也和《宋状元义结双鸳侣》一般,其实与宋先生和大舅兄有些关系?
一路萦绕在周王胸口的烦恶感都消散了许多,他带着莫名的期待步下车子,望向戏台上那对母子。
笙箫琴瑟之音在车外听得更真切,那老妇人声音中气十足,隔着这么远也能听到一句半句吹进耳中,声高气盛,有着寻常戏曲中少见的慷慨豪情:“金虏未灭,难平热血。虽咱庄户人家,忍见胡骑南越?狼烟动征尘,烽火烈烈。堂堂中国,谁是豪杰?”
【薛论道仙吕·桂枝香宿将自悲】
这曲子唱的竟是边塞军旅之事!
周王霎时间便忆起了前数月间在九边军镇中所见所感,汗毛都要乍起来了,一身热血也随着曲声沸腾。车外扑面的寒风打在脸上似乎也化作了莞弱的春风,吹不散他心头热火,反倒让他精神一振,大步向台前走去。
一句“男儿当立精忠志,誓报皇恩尽义节”顺风吹入耳中,接下来台上少年人忽然解下腰带,脱了外衫,露出一身肉……
肉色的针织衫。
紧紧贴身,看着像是赤精着身子一般。
戏台右侧门帘挑开,门后走进来一名青衫乌发,头上插满光闪闪各色宝石簪插的女子,手捧一盘笔墨,上前来跪着奉给老妇,声音清朗高亢,念着“母亲高义”,“教夫郎尽忠报国”的道白。
周王猜到这故事中人的身份,心中兴趣反而更浓,振眉笑道:“这便是汉中百姓爱看的戏?好!百姓皆知精忠报国,我大郑边境何愁不靖,天下何愁不宁!”
他的声音并不小,身边众臣与侍卫都听得清清楚楚,回身肃容附和着他。数十人一道回话,声音自然宏亮,然而这片声音却也没传出多远,便被淹没在一片喝彩声中。
台上的“岳母”提笔在“岳飞”背上写下“精忠报国”四字,便代表了刺字之举、台下欢呼喝彩,掌声不断,千百人的声音汇成一道奔雷,回荡着同样的“精忠报国”。
直到台上的岳母写完这四个字,与儿子再度对唱起来,那雷动的呼声才在唱词中嘎然而止。
他们一行人也在戏台前寻着座位,安顿下来听戏。
随行来的一名户部员外郎何琏感叹着:“想不到民间也有这样的好戏,人物鲜明,身段儿动人,逼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岳母在台上,教儿精忠报国。连我听了都有些意动,想到汉中、不,想投笔从戎,做个鄂王般的名将了。”
桓凌点了点头,含笑应道:“这便是宋贤弟排这戏的用意了。”
宋时朝他挑了挑眉,唇角微勾,却对着何大人自谦了一句:“何兄谬赞,这都是汉中府县两学的教官们改编的,文字粗疏,其实比不上京里的戏好。”
周王听着他们客套来客套去的,心中忽然灵光一闪,问道:“我大郑近年来屡遭达虏犯边,宋先生带着学生听这岳王杂剧,莫不就是为了为朝廷培养知兵敢战之将?”
宋时被他的思路震动了一下,不敢生受周王的夸奖,虚心解释道:“下官……叫学校教官们编这出戏,又点了本府伎女、乐户到乡间四处搬演,其实倒是想让百姓们受岳王鼓励,多生精忠报国之心,愿意投身军旅……”
身后座席间那一阵阵连绵不息的掌声,便是百姓们羡慕宋朝有岳飞带兵平金,盼望他们大郑也出个民族英雄的呼声。既恨虏寇狠毒,复憾边军不能战,那些血性男儿,说不得就有肯去投军的。
若有良家子弟自己肯去从军,边关何愁招不到精兵,又何必强征不情愿的百姓?
周王一行是刚从边关回来的,听见他这样为朝廷征兵之事打算,都颇为感动,护卫指挥使直接夸赞道:“宋大人急朝廷之急,难殿下之难,百忙中竟还为周全边镇招兵之事特地排演了戏出来。来日若有人看这戏主动投军,皆是大人的功劳。”
宋时只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边关百姓久遭达虏侵扰,杀敌报国之心本就强,我等不过是借岳飞平金故事宣传爱国忠君之义。”
不光宣传,还有广告呢。
岳母刺字这一场唱罢,旋即有人从侧门上来搬下桌椅,又在戏台边缘竖起旗杆,吊了一面斗大的军旗。岳飞在一旁穿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