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心里在笑,他明白朱利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在生气。“说说你在梦境里经历的一切吧,然后让我来判断是不是应该相信你。”
朱利安看着他。年轻人很严肃,但在他眼睛里却闪烁着既快乐又傲慢的火花。于是朱利安明白他刚才是故意的,他在耍他。但他现在不能发火,他还需要这个年轻人的帮助。“等我讲完之后,你再说‘是的,我相信你。但是请你走吧’。是不是这样?”
“我也在对这个传说进行调查。你需要我的资料,而我需要知道你的梦境。”
“你是说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吗?”朱利安说。
“你不是记者。”斯蒂芬突然说。
这句话让朱利安打了一个冷战,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说:“你错了。不信的话你可以看我的证件。”
“你的证件自然会表明你是记者,你的职业也是记者,但在你的骨子里——你不是。一个记者也许会采访玛尔梅,也许会对传说感兴趣,但他不会追根究底地调查一个看起来捕风捉影的传说。你是学物理的,所以你喜欢追根究底,但这也不是最初的缘由。你并不是因为学物理才变得喜欢追查真相,正相反,你是因为喜欢追查真相才会学物理。”
朱利安皱起了眉。被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年轻人看清楚这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你喜欢追求真相。”斯蒂芬继续说,“物理学的那种刨根问底很适合你,但是最终你发现自己并不适合物理学严格的计算和逻辑,于是你离开它,走到人群里,用那一套你熟悉的方法来考察人类。但在这个过程中,你恐怕是遇到了不少困难。”
“你说这些和我们今天谈的没什么关系吧。”朱利安终于开口了。他不喜欢斯蒂芬说这些,因为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在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你是在用物理学法则考察人类吗”。这让他感到痛苦。
斯蒂芬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的那种微笑让朱利安觉得像是啮齿动物。“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因此不敢小瞧我了。跟我说说你的梦幻吧,然后我们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们之间可以互相交换所知道的东西,可以展开合作。但这个过程让朱利安觉得这位合作者不仅很难相处,而且肯定会在未来给自己找麻烦。
老林侬的关节炎并没有好转,随着气温下降反而加重了。租书店的生意由林侬太太和瓦伦丁一起照料,当林侬太太忙的时候,就只有瓦伦丁一个人。他坐在柜台后面看书,偶尔写写诗。
而现在,他正在想赫伯特。瓦伦丁总觉得有一种神秘的氛围围绕着那个人,尽管他和赫伯特是朋友,他也知道赫伯特是到此地经营旅店业的德国人,却依然感觉他很神秘。对镇上的人而言,赫伯特是外来者,很少有商人像他一样具有学者气质,而且那么平易近人。但除此而外,瓦伦丁感到赫伯特心思很重,正是那种时时刻刻思考着什么可怕事情的人,他那充满活力的蓬勃外表下面似乎隐藏着苦涩的东西。
人们并不了解他以前的生活,也许他在年轻的时候犯过错,使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念念不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错误应该是异常沉痛的。于是瓦伦丁开始猜测赫伯特究竟犯过什么错。最可能猜到的当然就是爱情问题,一个年轻英俊的人如果不在这上面犯点错才叫奇怪呐,也许赫伯特曾经深深伤害过某个女性的心灵,最糟糕的,那个女人殉情自杀了,赫伯特从此陷入无法挣脱的负罪感中。
由于某些原因,瓦伦丁抓住了这个假设,在心里把这个虚拟的事件描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画家在画布上添加景物一样,瓦伦丁给这个故事一会儿加上一个动人的邂逅,一会儿又增添一个悲痛的分别,没花多少时间就连缀成了完整的情节。他甚至给那位虚幻中的女性起了一个德国名字——阿伦海姆。
于是阿伦海姆开始和赫伯特相遇,恋爱,分手,殉情。而设想出这一切的作者瓦伦丁虽然对她的死亡表示同情,却也觉得庆幸。要不然赫伯特怎么可能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呢。
当尼古拉·塞奥罗斯走进租书店时,瓦伦丁正激动地说出:“可怜可叹的阿伦海姆,你的爱情那么短暂,在夕阳沉落前就已死亡……”
听到这句的尼古拉愣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瓦伦丁,仿佛是看着怪物。而后者正高涨的情绪被突然打断,脸上布满尴尬的红晕。
“你在作诗吗?”尼古拉问。
“啊……嗯,是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