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谁还能看上你。□□。”
“塞奥罗斯。警告你。别用这种歧视的语言说我……
他们就像每天例行公事一样吵起来,尼古拉捂着耳朵跑进自己的房间。他翻开书,开始做习题,想强迫自己忽略外面发生的一切,但是吵架的声音还是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电话响了,塞奥罗斯夫妇没有注意到,尼古拉只好亲自去接。他听到的是霍斯塔托娃医生的声音。她明天要去城里开会,医疗所需要他照看。通话的过程中,尼古拉一直试图掩饰自己父母的吵架声,但是好像没什么用。他听得出来,医生的语气里比平时要温柔一些,这温柔的产生是源自于对他的同情和怜悯。几乎每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像霍斯塔托娃一样,尴尬,难为情,想安慰当事人却无从开口。
她的温柔很正常,但尼古拉却为此感到痛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很不幸,但对于看出他的不幸并表示同情的人又感到愤怒。有些人喜欢把自己的不幸和心窝上血淋淋的伤口给人看,让他人觉得内疚,也让自己得到安慰,并且从自虐的行为中感到快感;当然也有相反的人,宁愿把痛苦全部吞进肚,谁都看不见最好。尼古拉就是后一种人,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廉价的同情,可他并不明白,他之所以觉得霍斯塔托娃的同情无法忍受仅仅是因为这是霍斯塔托娃的同情。
尼古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外面的吵架声渐渐模糊,变成了一堆纠缠的毛线。女医生惯常的严肃、干练的脸庞变得清晰。她很少笑,这并不是因为她不爱笑,而是因为认真。在面对一个受伤的急诊病人痛苦的脸时,没人会笑得出来。她医术高超,凭她的本领完全可以留在大城市工作,但她把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在这个偏僻小镇的医疗上。多少年了?尼古拉给她当助手已经三年了。他见过她安慰病人的微笑,见过她双手血污地做包扎,见过她一个人扛着沉重的器材疾走如飞,也见过她劳累一天后疲惫的神情。
镇上的人都因为她严肃的外表和作风不敢接近她,但尼古拉却见过她各种面貌。他想着她的样子——特殊的美,些许的高傲,冷冰冰的眼神,克制的微笑。
霍斯塔托娃从来不哭。尼古拉没见过她哭,更没见过她掉眼泪。这也是镇上的男人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据说,几年前当安东·霍斯塔托夫的死讯传来时,她的确落过泪。那时尼古拉正在外地上学,并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只是听说她哭得很有节制,简直不像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因此有人怀疑她并不是那么爱着他。但尼古拉知道,她不是不想哭,而是不会哭,那种在旁人看来缺乏热情的哭泣已经是霍斯塔托娃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悲痛了,也许她的眼泪流的少,但对于一个从来不哭的人来说,那些眼泪每一滴都比宝石更珍贵。
她把毕生的泪水都给了过世的丈夫,也因此,她几乎不可能再爱上别人。她为另一个人流下同样的泪水是不可想象的。尼古拉想到这里觉得一阵难过。
第10章第十章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瓦伦丁·林侬正在看一本诗集。房屋一进门的地方有一张像酒吧里用的那种曲尺形的长桌,他就坐在后面。房屋的里侧和墙壁上全是书架,摆满了书籍,都是用来出租的。
雪松山丘旅店的餐厅是体面人的社交场所,四历法酒馆是普通人慰劳自己或者麻痹思想的地方,而林侬租书店则储存着镇上人的精神食粮。
租书店是老林侬开的,不过他正在闹关节炎,书店由他的儿子瓦伦丁照看。瓦伦丁很喜欢这个工作,因为他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今天晚上也和平常一样,他坐在暖气旁边,又暖和又舒服。夜里刮起了风,在这样的天气里书店很少有顾客,因此当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瓦伦丁很惊讶。
走进来的是个高个子男人,穿着黑色大衣,一团冷气跟随他钻进屋子。一看到他,瓦伦丁立刻放下书本,兴奋地站起来,眼睛里露出喜悦的光芒,嘴里说:“是你!沃恩施泰因先生。”
瓦伦丁称呼的沃恩施泰因,就是雪松山丘旅店的拥有者,一位相貌端正英俊的中年德国人,长年生活在这儿。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刚刚从城里返回镇上,他是去为旅店加入联盟而做准备工作。朱利安·雷蒙认为前台经理巴尔芬可能隐瞒了沃恩施泰因的行踪,不过他的确是错了,赫伯特当时的确不在,他现在回来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夜晚。
他从山下走上来,顺便到书店来还书。另外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是来看看老朋友。赫伯特是个商人,也是个爱书之人,旅店里有书,但他更喜欢到这儿来借。时间一长,他和书店老板林侬、以及林侬的儿子瓦伦丁成了朋友。他们经常会对一本书发表各自的意见,进行讨论。
瓦伦丁接过还来的书,开始在电脑里寻找借阅记录,并计算费用。在这个时间,赫伯特看到瓦伦丁放下的诗集,就顺手拿起来,正看到刚刚瓦伦丁看的那首诗。
“怎么?你在读布莱克吗?”他问。
“是啊。这是他亲手刻印的诗集的复制版本,很不错。”
“嗯,的确很精美。不如我们哪天再开个讨论会吧,叫上林侬先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