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远瞪大了双眼看他,他脸色苍白、眼圈乌黑、衣发凌乱,身上也瘦了一大圈,早已没了原本的明亮和生机。
自沈御岚身死,被黑鸦魔君带着躲进了封灵塔,他便像变了个人,整日里喜怒无常、要死要活。
此时忽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容秉风,瞪圆了眼睛,眼圈还泛着红,一丝要灭不灭的亮光从眼底里升起,化作水汽。
有那么一瞬间,容秉风竟从他脸上看出了昔日的模样。
他蓦地想起了许多,想起仙盟大会上,初见江淮远的那一日,心头泛起阵阵苦涩。
他想着,自己又能责备多少呢?他自己不也是变了许多,辜负了师尊的厚望。
江淮远也不顾自己还被绑着,声音里带了哭腔,一遍遍问他,“真的吗?真是大师兄要你救我的吗?你不是在骗我?”
容秉风不擅长安慰人,答了几遍,便凶巴巴地吼他,“闭嘴!不准哭了!”
江淮远真被吓住,不哭了,只憋不住地一下下打着嗝,委屈地控诉,
“我、嗝……大师兄都、嗝……没这么、这么,凶过我、嗝……还、嗝、还绑我……”
容秉风本还在气头上,愣是被他断断续续的打嗝声给逗得想笑,碍于面子不肯笑出来,就背过身去忍着,感觉到床板都跟着人打嗝的节奏颤动,险些破功。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转回身拽过人的手指,掐着穴位帮人治打嗝,
“淮远,我以后还会对你更凶、更过分的。”
江淮远气得要把手抽回来,无奈本就被绑着,压根使不上力气,只能干瞪眼,“凭什么!”
“你已经走火入魔过一次了,再来一次,身体会垮。”他认真地说道,“以后,你犯病一次,我就拿这截灵绳绑你一次,直到你学会冷静。”
江淮远没了声音。
“淮远,现在你和我一样了,没有靠山,没有亲人。出云山护不了你,你的大师兄也没法再护着你,就连师尊也自顾不暇,整日与心魔抗争。”
没有人护着、宠着,就没了任性的资格,不赶快长大、变强,就会活不下去。
不是选择,是被现实推着前行,无法抗拒。
容秉风点到为止,没再多说,给人解了绳子,双双陷入了沉默。
他从小是孤儿,遇到这类事情,比常人要从容、坚强得多,内心里再痛苦不安,也没叫江淮远看出痕迹。
心中纵是有惆怅百转,也不知该如何宣泄,压抑得太难受了,就拿起玉箫,吹上一阵。
玉箫是仙盟大会上,江淮远赠他的那根,至今都带在身边。
一曲毕,江淮远问他,“这是什么曲子,怎么从未听过?”
“我也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过了会儿,他又补充道,“这个曲子给我的印象很深,但是却记不起来……我试着找过很久它的出处,没有找到。”
江淮远此时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下来,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只是眼角还有点红,“我听说,你以前有个义父?会不会是他在小时候吹给你听的?”
“不知道……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容秉风皱了皱眉,摇摇头,而后又眉头舒展,看向江淮远,眼里带着些希冀,“以后,等你完成心愿了,我们也修炼地更厉害了,淮远,到那时候,我们一起去找这曲子的出处吧。”
江淮远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说不定作曲人还活着,说不定除了我,还有人听过它,我想和你一起去找,顺便把我丢了的那些记忆也找回来。”容秉风说着,幻想着将来不再需要打打杀杀的日子,微微笑了起来,“好吗?”
江淮远被他这样看着,忽然低下头,躲开了视线,闷闷道,“为什么是我?”
他没有直接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容秉风说,‘等你完成心愿’,他便联想到总有一天,大师兄为他透露的这些天机,破布上写下的这些地点,会被他全部走完一遍,然后,然后他就再没有想去的地方了。
他没想过以后,更不愿意想大师兄让他去的地方都走尽了的以后,甚至盼望着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沈御岚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他就只想冲着那个方向一直走下去。
好像只要这样,他就仍然走在大师兄的羽翼庇护之下,回头的时候仍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淮远在床上蜷缩起来,抱着膝盖不说话了,头埋在臂弯里,不肯抬起看人一眼。
容秉风看着再次逃避现实的他,眼底那一抹光亮,也跟着一点点黯淡下去,化作越发深陷的漩涡,化作不见光的水下暗流,无声翻涌。
半晌过去,床铺轻晃,容秉风站起身,缓声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脚步声远去,接着是木门打开的吱呀声,然后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