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辈读书人,到底所谓何来?”
灰扑扑的地面一角,荀浩思神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远远望着那龙首人身的大周太祖姜重,还有那化身白骨的武威王姜尧,两行清泪滑落,神色惨然。
片刻前,还义愤填膺,誓要抵抗群魔,欲与大周共存亡的同僚好友,仅仅不过是眨眼间,受到龙虎气反噬和大周太祖姜重所化气运之龙的侵染,已然彻底浑浑噩噩,成了他们一生与之为敌的妖魔。
关于龙虎气反噬之事,其实翰林院内并非全然无知。
大周翰林院内,除了一些退隐的大儒之外,乃是当世儒门最为精华所在。
又多有研究以儒门的修法,来驾驭龙虎气,达到呵斥妖魔,号令鬼神之能。
早有前辈之人就已经发觉,龙虎气非是寻常之物,乃是一把开锋的利剑,可伤人亦可伤己。
翰林学士得敕封后,不论是做个清贵闲人,还是入阁成一品大员。只要操纵龙虎气,施展儒门神通,用得越多,和自身气运、生机、命数勾连越为深刻。
若在朝堂为官还好,有敕令职司在,龙虎气不绝,一旦被开革出朝廷,家中又无其他人有官职支撑,不消多久龙虎气反噬之下,就要病亡。
然而对于诸多读书人来说,这些哪怕是这般后果,许多儒门之人依旧义无反顾。
舍生取义尔。
普通人手无缚鸡之力,儒门在之前几朝地位虽高,可依旧未曾能如佛道一般,展现神通异能,降伏妖鬼,保境安民。
龙虎气取自万民,是人道气运彰显,哪怕是牺牲一些,只要能够为民所用,是为了驱除妖魔,哪怕饮鸩止渴,也在所不惜。
可如今——
荀浩思骤然洞悉所谓龙虎气,破法诛邪,镇压鬼魅天妖,其实不过是大周太祖的一场阴谋算计。
为的是以天下人、以整个人道气运,助力自身,气运成龙,求得长生之能。
这……如何能忍?
这二百年以来,人杰凋零渐渐凋零。武科举甚至在几十年前已然废除,文科举若非翰林学士和其他诸多儒门前辈,拼命的教书育人,勉力支撑,恐怕也早晚步其后尘。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外面的人浑浑噩噩,并不知晓,然儒门、翰林院,对比一代代人的文章诗词,几乎都是明显的衰弱了下去,既无推陈出新,又无天资横溢者出世。
以往荀浩思只当是后人不及前辈,需要法祖法先,方才能有所成。
如今方知,这大周太祖姜重,才是这整个天下最大的蛀虫。趴伏在万民之上,一点一点啃食着人道的气运根基。
那种无奈哀苦和愤怒,远胜过“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如仇寇”的拔剑对立,而是真正的信仰坍塌。
大周二百年,不过是幻梦一场。
从始至终,他们这些为大周建玉京,设龙虎气大阵,统御天下,牧守万民的儒门中人,不过一样是被大周太祖这条贪婪、狡诈的气运之龙所吞噬的一部分。
“古今多少事,其实又何尝不同,笑谈而已,笑谈而已……”
荀浩思心头的悲哀和愤怒越浓,既有自身,也为儒门。
昔年大周立国之后,为重立玉京建龙虎气大阵,可惜天下放平,国力不足。是以,朝廷笼络儒道两家,拆天下佛堂寺庙,发动灭佛。
当时儒道只当朝廷是为了佛家数代侵占积累的田产,还有大量不事生产的僧众百姓,其实这玉京城和十二楼的龙虎气大阵能够建成,几乎全是融了的金身佛像所获得的钱财。
灭佛之后,道门远遁,避世不出,其实大抵就是察觉到了大周太祖所做之事,只是那时十二楼五城龙虎气大阵已立,天下无人能制。
道门九宗唯一可做的,不过是避世而已。
之后道门之中又分出一脉,浮罗教,融佛道之长,行走天下……
荀浩思脑海里所知所想的诸般线索不断对应、相连,只觉得一股方天下之大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突然又醒悟了几分,其实儒门里,那些朝廷大员,或是先代翰林学士们,其实未尝没有人洞悉了一些端倪。
然而,不少人很快不是龙虎气反噬暴毙,就是被贬去了西北十万蛮荒之地,再无一点声息。
“这大周啊——”
荀浩思宛如疯魔似的哭哭啼啼、痴痴笑笑了一阵,蓦然间收敛起了情绪,望向远处那龙首人身的周太祖姜重,眼神决绝。
他想起昔年名列黄金榜,偶然一次回乡探亲,拜见启蒙他的一位老夫子,对方送他出门之后,悠悠然叹息,这大周二百年,换做其他朝,也当改天地了。
那时年少如他,只当是这位启蒙老师人老昏聩,后续再不搭理,如今想来,着实是如此。
“这大周,该亡了!”
这大周不亡,这头趴伏在万民之中吞噬气运,试图气运成龙的孽障,便要将人道喷薄气运彻底断绝,到时一切又回到上古之时。
人妖混居,力大者胜。
儒家里带先贤无法容忍,我,荀浩思也无法容忍啊!
……
刺啦啦的碎裂之声清晰可闻。
化身骷髅的姜尧几乎来不及半点挣扎,或也早已放弃挣扎,被大周太祖以宛如龙爪的巨臂,擒在手中。
从浑噩之中神智渐渐越来越清醒的大周太祖姜重,五指一合。
刀剑都难以砍动的白骨之身,在这强大到极致的巨力之下,立时化作了齑粉。
一黑一白两道气息从碎成粉末的姜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