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元统二年(1334年)十二月,大雪纷飞一片白。
在这单调的素色里,嘉兴府魏塘镇的一处橡树林旁的宅院里,却隐隐地透出了一抹娇艳的梅红色来。
熟悉这里的人自然知道,这是自号梅花道人的吴仲圭的府邸,在他家的院子里,四处都栽满了梅花树,一到寒冬腊月,梅花绽放,暗香袭人。
只是,这梅花道人性格孤僻,一般人都进不了他家的院子,起身来,取了一件长袍披在身上,然后又从书架上取过一个香囊大小的布袋,这布袋一拿起来,便叮当作响,里面也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
“娘子且看好家宅,为夫卖卜去也!”
吴仲圭回头吩咐了一声之后,便打开院门,迎着风雪大步朝远处走去。
“哎,何至于此?”
吴夫人追到院门处时,吴仲圭已在风雪之中愈行愈远,渐渐看不清晰,她小声呢喃了一句,“也不知道吃了午饭再去。”
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怨怼情绪的。
吴夫人虽然不懂画,但她也能看得出,自家的相公是极有才的,无论是吟诗作对,还是书法绘画,都比隔壁那盛子韶都要厉害一些,眼见着盛子韶以卖画为生,生活富足,可自家连每日过活的米粮都难以为继,她便有些忿忿不平。
也不知自家相公到底怎么想的,家里的那么多画,几乎从来不肯拿出来卖,反倒是三天两头带着几个铜钱,到嘉兴、武林等地卖卜,以此换得些钱财,以维持一家之生计。
叹了一口气,吴夫人抬头望去,只见天地之间雨雪纷飞,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自家相公早已看不见身影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满腹心事的样子转回身来,将院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时间一晃,转眼间四年过去了。
元朝至元四年(1338年)夏,这一天忽然下起了濛濛细雨,原打算外出卖卜的吴仲圭只得放弃了外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书房的窗户旁,闭着双眼静静地听着窗外“淅沥淅沥”不停落下的雨声。
他“听”到了雨打芭蕉落闲庭,“听”到了一帘红雨落花飞,还“听”到了不远处的溪流潺潺雨纷纷,甚至还“听”到渔夫泛舟溪流中,斜风细雨不须归……
吴仲圭恍惚之间,仿佛“走”进了一幅水墨画之中。
那画中,山峦叠嶂,山脚下溪水潺潺;在山水之间有一处宅院,四周树木苍翠,柳枝低垂;有一人正站立在屋檐之下,远眺山水,静听雨声。
吴仲圭豁然睁开双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来到窗前的书桌旁,桌上平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旁边摆放着一只狼毫笔。
只见他挽起袖口,伸出右手将那只细狼毫毛笔捏在手上,蘸了蘸早已研磨好的墨水,开始将脑海中的那幅画的轮廓在宣纸上一点一点细细地勾勒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整个人都如梦游一般,恍恍惚惚而不自知,连吴夫人喊他用膳都听不见。
“哎,这疯老儿,又开始画画了。”
吴夫人看着自家相公这副样子,也是一脸无奈,吴仲圭一旦开始作画,一直到他完成整幅画作,都是这般模样,只有他饿得不行了,才会到厨房里胡乱找些吃的,连睡觉都是睡在书房的小榻上。
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吴仲圭才将脑海之中的那幅山窗听雨图完完整整地勾勒在了宣纸之上。
画作勾勒完毕之后,吴仲圭又换了一支毛笔,以湿笔披麻皴表现山石纹理,辅以湿墨点苔,远山用“大小米”(注:米芾与其子米友仁)家之手法,云气氤氲。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打芭蕉声,窗内是吴仲圭凝神执笔作画。
这一幅画,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将它完成,此刻再去看时,只见山丘起伏,又有溪边草亭,掩映在杂树之中,一童子执伞前行,屋内有高士凝神端坐,远岫云移,千峰如驶,绵亘不断,蔚为奇观。
近坡与远山之间近乎融为一体,近处的山石与远峰又形成呼应,间有湖面上停靠的渔舟,构成了一个祥和、宁静的山水世界。
看着脑海之中的那幅画已然呈现在了画幅之上,吴仲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到此时,他方才觉得自己浑身乏力,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了。
“娘子,可有果腹之物?”
吴仲圭完成了画作,心中欢喜,也顾不得文人风骨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他打开房门,一边往外走一边喊道,“为夫要饿坏了。”
吴仲圭离开了书房,完全不顾这幅已经完成了的画作仍然放在窗前的书桌上。
生活困窘、以卖卜养家的他连想都想不到,这幅画在后世的艺术品拍卖会上,竟被拍出了1.7亿元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