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万采微笑道:“何为大道?天道也,众生哉。”
宁渝再不敢小视这位真正的君子,道:“还请先生赐教。”
崔万采道:“若夫众生者,取之有时,用之有道。行火俟风暴,畋渔候豺獭,所以顺天时也。”
“你若拜我为师,我既不会授儒家之学,亦不会授你法刑之论,你可还愿学?”
这话说出来,却是意味非常。为什么?因为当世显学,严格来说只有儒家和法家,那些什么先秦百家之言,到如今早已消失殆尽,仅剩下这些了。
自董仲舒罢百家之言,这世间真正的官方指导思想自然只剩下儒家了,可是儒家光靠道德仁义是治不了天下的,于是便跟先秦以来便最为强大的法家合作,也就是形成了外儒内法的思想。
这种思想跟荀子一脉相承,即性恶论推导除人人都有恶念,光靠道德的约束是不够的,那么只能用律法来约束,而集法家之大成的韩非子就曾经师从荀子,深受其影响。
自儒法合流以来,便深受帝王的认同,因为这种思想实在是太有利于君王统治了,不过由于一些刻意的限制,以至于真正的法家大臣都是披着儒家的外衣,比如张居正。因此在之后的时代里,儒家也就成为了人们唯一的选择。
就这么一位大儒,如今却一本正经的告诉宁渝,我不教你儒学了,法家你也别想学。
宁渝知道对方既然愿意收他为徒,自然有一些其他的学问,会传授给他,因此当前也不去多想,便认认真真跪下来行了拜师礼,叫了声老师。
可千万别小看这个年代的老师地位,所谓天地君亲师,可以说除了父母双亲,就是老师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就连株连大案时也是绑在一起的,堪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崔万采盯着远方的青山绿水,摸着下巴的短须,笑道:“为师没有收过弟子,将来也不会再收第二个弟子。所以你不仅是为师的首徒,也是关门弟子。”
正在宁渝晕晕乎乎之际,此君又开口道。
“为师三岁开蒙,七岁便熟读五经,十岁便通过了童生试,在当时的声誉可不比你这位天才小。”
“十八岁自觉读尽天下有用之书,参与科考后更是一举成名,成为当年最年轻的举人,而后更是勇猛精进,二十八岁高中。几十年寒窗换来了一身翰林官袍。”
崔万采叹息道:“后来为师深感官场如团黑墨,便辞官归乡治学,潜心十五年,终于将自身学问融汇于一炉,希望有个传人能将为师的学问传递下去。”
宁渝若有所思,道:“那老师你与我父是如何相识的?”之所以问这个,是因为在当时,以宁家的地位和宁忠源的官位,想要认识崔万采,几乎是不可能的。
崔万采脸上浮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今日却不说了。今日想跟你说的是,为师想要传给你的学问,乃杨朱之学。”
“杨朱?可是‘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的杨朱?”宁渝有些诧异道。
崔万采带着些许骄傲道:“正是此学,不过现如今很多人都称为帝王学。”
“帝...王学?”这下却是吓到了宁渝,他左右张望,发现没有人在偷听采放下心来。
崔万采反倒被宁渝这番作态给逗乐了:“这帝王学虽然忌讳,但本朝并非没有高人精通,至少有两个半人是此道高手!”
宁渝小心试探道:“还望师尊指教。”
崔万采道:“其中一个人自然是为师,还有一个人是已经过世的李文贞公,最后的这半个当属当朝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的张廷玉了。”
这两个人宁渝都不陌生,前面的李文贞公乃康熙年间名臣李光地,深知为官三味,后来雍正即位后还追授他为太子太傅,这老头前两年就死了,结局还算不错。
至于张廷玉那可了不得,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张英曾经还登上过相位,后于康熙三十九年高中,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简在帝心,仅仅磨勘了四年不到,就开始入职南书房了。一直做官做到了乾隆年间,还成为了有清以来唯一一位配享太庙的汉臣,堪称殊荣之至了。
宁渝又道:“老师,只是学生还是有些不明白,这帝王学,不,这杨朱之学学之何益?”他内心里始终对帝王学这三个字有些忌讳。
崔万采深深地望着宁渝,缓缓开口道:“为众生,为天道,为人心。”
“你出身大富大贵之家,本该玩乐的年纪,却做出这么一番事来,若不是心有猛虎,又岂能解释?”
“日后,无论你做什么,为师都不会感觉到奇怪。只是,还望你能记住我的这番话,行大道,顺人心,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杨朱之学,便是告诉你如何洞察时势,如何捕捉人心,又如何顺从人心,成就伟业。人心似海,这杨朱之学便为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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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完,却已经是黄昏时分。
宁渝也不急于这一时,这一天所接受的内容已经足够多了,还需要好好消化,便带着门外的家丁护卫就此离去,往汉阳宁府方向去了。
在宁渝刚刚离开后,从崔家内屋里出来了一名小少女,瞧着眉眼如水,身段更是如同谪仙人一般,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瞧见崔万采又在品味着山茶,少女也给自己沏上了一杯,轻抿了几口便又放下,道:“这茶初尝下来,倒也寻常得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