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近崇仁坊王邸门前,杨丽抬眼望去,只见到坊街上车马满盈,各家豪奴分散其间,其中就不乏她早前去拜访请托的对象。
只是眼下那些人站在这阵仗当中,一个个垂首含胸,姿态恭顺有加。如果不是杨丽记性尚可,实在不能将这些人与脑海中那趾高气昂的姿态联系起来。
她家马车驶入崇仁坊后,自有街铺武侯上前问明是前来拜访少王,然后自有街徒上前将他们引入邸外闲地安顿车驾。
下车之后,杨丽看到一架外饰华美的檀木香车正停靠在王邸外墙下,忍不住惊呼道:“谯国公家徒也与大王有谊?”
杨显宗被家人搀扶下车,闻言后便嬉笑道:“阿妹能见车识人,可见在西京人面广阔,家业托你,真是良付!”
杨丽白他一眼,闷声道:“这车正是我送出的,因此还被别家埋怨,言我具礼轻重不均。他们是不知物事辛苦,这一架车用料如何不说,单从安南运到西京,途耗已经倍余车价,可也只是泥牛入水,全无波澜!”
“真是委屈阿妹了!你放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
杨显宗上前一步,不乏怜爱的对堂妹说道。
他们兄妹刚在这里站定,另一侧已经有几名鲜衣豪奴招摇行至此处,其中一人在远处对杨丽冷声道:“此处贵邸不是寻常,敬告杨家娘子不要在这里逗留招衅。你请托事务,我家郎主闲来也有问,只道当中纠葛太深,助言几句则可,也没有闲力专问太多。”
杨丽敛裙颔首,向那人微作执礼:“多谢许老良告,家事忧困已经解决,今日冒昧登拜贵邸,正为告谢邸中贵人。”
那名谯国公家奴听到这话,脸色不禁变了一变,满眼的不敢相信,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此处马厩连接王邸的侧门内已经行出数名王府仗身,直接邀请杨氏兄妹由此进入。
起来往侧厅行去。
进了侧厅,杨家兄妹一同上前见礼,李潼见杨显宗姿势有些别扭,转又想起昨日塬上所见这兄妹打闹的情景,不免莞尔,但还是忍不住笑语道:“怠慢家事,理应惩罚。但二郎还有事务系身,为此该要自惜啊。”
兄妹两人听到这话,俱都大生羞赧,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门私简便,不必拘礼,入座吧。”
李潼摆摆手,自己先坐下来:“不是准许二郎短休几日?是还有什么事务难决?”
杨丽于席中抢先说道:“幸在大王恩庇,久困家门的纠纷终于得以解决。恩重不敢寄言待时,亲身走拜,敬谢大王。”
“一桩小事,不值得念念不忘。”
李潼笑着说道:“我是事外闲流,不便议论太多。不过当中曲折幽隐,也听家人浅言几分。蜀中民殷物饶,难得你家这样商义门庭不恋旧资,肯于苦行商途,转济关中。言则贩业谋利,但也是合乎盈缺均输的道理。
人或耻言商贾事迹,但也难免坐享于成。只要能够恪守商义,不违律令,如果天下有什么地方你们不能行及,那是王化还未可称足够庄重!”
听到少王此言,杨丽心中也是不免大生感激。近日饱尝世情冷暖,她倒是已经很难再为一时言语感动,但话由大王说出,却感觉分外的入心。更且游走权门,人多鄙言蔑视,肯如大王这般正视她家的更是罕有。
她避席再拜恭声道:“家用所驱,劳于行走,不敢狂称商义,只是恪守长久物力之功,绝无悖离律礼之乱。大王执公正言,民女感激不尽。”
“言重了,我也是先见你兄尚义风采,才信你家是笃礼之门。西京诸业,安在经营,如果再有这些闲情的滋扰,衙官仍是疏于理会,可以再入府细告。”
李潼吩咐刘幽求去做事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一下这个杨家的情况,算是基本符合他的要求。
这户人家家世比较清白,当然这个清白说的是没有与时局中人家有太过密切的交流。其家所以能够在蜀商群体中占据一席,那是因为乡业经营扎实,且掌握着许多岭南商贸的渠道。
这一次受困是家长暴毙被同乡刁难,而且刁难其家的人,李潼也有些印象,正是武周后期与二张兄弟关系比较密切的蜀商宋霸子。不过二张兄弟现在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那个宋霸子的关系则是魏王武承嗣。
说是关系,其实商贾门庭又哪能与真正的权贵平等论交,无非这个宋霸子美色进献,是武承嗣的一个宠姬。但就算是这样,已经能够狐假虎威,压着杨家输出了。
武承嗣眼下正当红,既是亲王又是宰相,李潼也扛不住他,但也不至于怕了一个门下商贾。更何况眼下他人在西京,又与武攸宜互动密切,既然流露出来要过问的意思,西京这些衙官们自然也能识风向,放过杨家两不相帮还是很乖巧的。
听到大王温言,杨丽更是眼眶微红,她从婢女怀里拿过锦盒,双手奉上:“人离乡贱,西京尤险。民女近来颇受人势刁难,大王良教如甘霖慰我。西京诸业自我散出,却不得片言微助,众知大王过问公道,原本所取产业尽数归还,心知此非归于人情,而是归于王教,还请大王勿嫌贱业,笑纳不辞!”
李潼抬手接过锦盒,忍不住打开稍作翻看,心则有些不争气的跳快起来,单单这里面的产业凭证便显示出这个杨家在西京财力丰厚,较之刘幽求打听来的还要更厚实几分,怪不得会遭人惦记。
如果真是金山银山摆在面前,李潼也不能确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