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迈轻轻推开门,却站在门口,没有跨进去。
他看见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两个人,从年纪看像是一对母子。女人四十来岁,荆钗布裙,挽成圆髻的头发白了一半,身子虚胖,说起话来三句一喘。
旁边坐的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却生得清秀,虽然衣服也一样简朴,但看起来却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此刻,他正一边洗菜,一边专心致志地听女人说话。
“你舅舅当时也是你这个年纪,比你还秀气些。两道眉毛像是用毛笔细细勾勒出来的一般,没有一丝杂乱,像个女娃娃似的。他还喜欢读书,那些繁杂难懂的句子,他毫不费力就能记住,连村里的先生都夸他聪明。”
女人回忆起往昔,脸上情不自禁泌出一丝微笑,可是很快,笑容被愁思替代,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不过这样好的小焕,怎么就没了呢?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和爹娘一起去看花灯,如果我没有走街串巷非要给小焕找那只鲤鱼灯笼,是不是他就不会出事了?”
男孩忙放下菜,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去拽他母亲的手,“娘,您放心,我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到那时候,我会在全天下的城楼上都贴上告示,一定会把舅舅寻回来的。”
这话虽然孩子气,却很能带给人一些希望,于是女人眼中亮了一下,不过那光转瞬即逝,很快便黯淡下来。她摇头,带着几分狠劲儿和坚定,“不会的,小焕他早就不在了,这点我心里清楚得很。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虽然我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我就是知道他早就不在了,我骗不了自己。”
“可是您虽这么说,心里却还是盼着舅舅能回来的吧,”男孩说着指了指身后的西厢房,“这窗纸是新换的,柱子也刚刷过漆,房子里定,手指蹭着箱盖划过。稍顷,缓缓打开箱盖,在那些已经泛黄的书本上摩挲了几下,“书都被翻旧了,看来陶焕真如他姐姐所说,是个一心扑在书中的孩子。”
可是这样的人,又怎会知晓人世间的险恶呢?和他那个吃尽了人生疾苦,看尽了他人冷眼,一心只想谋取名利的邻居相比,他实在太过于单纯了。
恐怕......连死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的吧。
念及此处,赵子迈忽然有些心酸,他仰起头,目光穿过窗户投向一墙之隔的闫家。他知道,陶焕就在那所院子里,在那口漆黑的大瓮中。虽然,他已经化成了一剂名闻天下的汤药,但是他的灵魂,却仍然在凝望着陶家,不愿散去。
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喧哗,紧跟着,一队人鱼贯而过,抬的是花瓶玉器画轴,提的是首饰玉佩香囊,呼啦啦一大群,涌进了闫家的宅院。
“娘,听说闫大夫给巡抚大人治好了旧疾,你看,这些东西,都是巡抚大人派人送给闫大夫的礼物。”男孩似乎有些羡慕。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小焕不在了,这玉牌就交给你吧,好歹,你身上也有陶家的血脉。”女人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玉牌,将它塞到男孩手里,“它是陶家祖上传下来的,你要收好,千万别掉了。”
外面喧哗声依然不断,偶尔还有欢声笑语传来,将这里衬托得立的方向,眼中露出惊惧之色,似乎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
赵子迈心脏一抖,便想立时离开陶焕的屋子,可手腕处却猛地一凉,激得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向下面那一箱书籍:一只泡得皮开肉绽的手抓住了他,手的下面,泛黄的纸页中,探了出来一颗脑袋,上面顶着一块红布,布面绣着金黄色的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