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探进来半个身子,嘉言冲闫白霖露齿一笑,“祖父,虽是仲夏,但夜里还是凉的,您坐在廊下不觉得冷吗?”他说着轻轻阖上了门。
“不妨事,大夏天的,难道还能冻坏了。”话一出口,闫白霖却觉得腰疼得起来,可是腰疼难耐,他将将把背直起,便又呻吟了一声,重新跌坐回椅中。
“本草纲目‘人部’记录了三十多种奇药,人势、人胆、人肉、人血......以及由它们形成的怪方,比如男子下体的毛发,主治蛇咬,以口含二十条和汁咽下,令毒不入腹。”
嘉言的声音变了,稚嫩不再,却多了几分尖细,像被谁扼住了喉咙。
不过闫白霖现在却顾不得这些了,因为他满脑子都是那三个字:红玉汤、红玉汤、红玉汤......
“后世方伎之士,于骨、肉、胆、血,咸称为药,以老酒浸泡,方得红玉汤。”
说到这里,嘉言的肩膀轻轻颤动起来,他在笑,声音小却尖锐,“老爷子,现在你知道翠筠那对眼珠子去了哪里了吧?”
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上来,闫白霖只觉浑身冰凉,透彻肺腑,身子摇摇欲倒,竟似已无法支撑。
“你是谁?你把嘉言弄到哪里去了?”他强撑着一口气问出这句话,眼泪却无法抑制地从眼角渗出。
“嘉言”轻声一笑,转身朝闫白霖走过去,紧紧贴着他站着,手顺着他的袍角朝上摩挲,“头童齿豁,这副身体着实没什么好用的了,不过这颗心,倒还算是玲珑,竟能猜出我的秘密,干脆,就把它拿走好了。”
他的手指一点点的上移,隔着层层衣物,闫白霖都能感受到指尖冰凉的触感。
“你不能让我的孙儿做这样的事,有一天他清醒过来,该怎么面对?”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闫白霖心中所念仍是嘉言。这个孩子,承载了闫家所有人的心血,他怎能不倾尽全部来保护他?
“清醒?”“嘉言”桀桀冷笑,“老爷子,你多虑了,这副躯壳我既然得了,就再不会还给他。”
听到这句话,闫白霖只觉脑中一嗡,所有的血液都聚集上来,将他的理智彻底驱散。他不出声音的干嚎了一声,伸手卡住“嘉言”细弱的脖子,用尽力气箍紧。他呼出的气喷在“嘉言”脸上,将那张清秀得脸庞弄得有些模糊,有些吓人。
“嘉言”不动,只翻起眼睛,露出泛青的眼白,脸上的笑似有似无。
闫白霖忽然明白了那笑容中的深意,它分明在说:老爷子,你杀了我,不就是杀了自己的亲孙子吗?
呆滞片刻后,他的双手终于徐徐落下,他握住椅背,颤声道,“我知道你死得惨,可......可都过去这么久了,害你的人也早就不在这世间了,为什么你......你还不愿放过我们闫家?”
“嘉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头,望向天上黄色的月亮。
“那晚的月亮很圆,那个人的脸却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是他拿走了我的身体......可是那时,我已经被泡得太久了,什么都没有剩下了,我回不了家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想回去啊,爹娘和姐姐去看灯会了,姐姐还说,她会带一盏鲤鱼花灯给我......鲤鱼跃龙门,是很吉利的......她说我一定会高中的......光耀门楣......”
“他们找了我好多年,他们不知道,我就和他们隔着一道院墙......不......还有一只瓮,泛着青光的瓮......困住我的躯体和灵魂的瓮......”
有什么东西猛地收紧了,朝闫白霖的胸口插进去,穿透皮肉,直击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最后一刻,闫白霖倒没怎么感受到疼痛,他只觉一股热流从胸口喷出,将衣服的前襟染透,被风一吹,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