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烛揪着长清的耳朵将他痛骂一顿,继而疯狂地敲打起了书怀的房门,喊里头那两个赶快出来,别每天把这条傻龙晾在一边不管,自顾自地卿卿我我。
书怀做贼心虚,轻轻咳嗽一声,便跑过去打开了门,准备先给长清找些东西,填饱他的肚子,再塞满他的嘴。
最近黑龙钟爱人界的大馅饼,皇城有家包子铺,里头就卖馅饼。那家卖的饼味道不错,薄薄一层脆皮裹着里头香气四溢的肉,香得路人食指大动,香得黑龙口水直流。长清身上早就不剩下多少钱财,之前更是为了买大馅饼,而将全部身家挥霍一空,如今他身无分文,一穷二白,凄凉得像是冰天雪地里生长的小青菜,只能依靠书怀接济。
他一大早跑来书怀门前当门神,多半也是出于对大馅饼的垂涎。
得了书怀的许可,长清便冲进屋,直奔桌上那几块大饼而去。墨昀慌忙退避,觉得这龙饿起来简直比狼都凶猛可怕。
人间还是那样子,不管发生了何事,日子都照常过,大馅饼还是与从前相同的味道,不因大人物们的权势更迭而改变。风仪看上去对这些食物也很感兴趣,宫翡见他总是偷眼去看,便问他是否也想买一个来尝尝,然而他却说自己吃不惯人界的东西,转而扭头走了,不再分给那家包子铺一点儿目光。至于他是真的吃不惯,还是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谁也不清楚实际情形。
秋天一到,冥府内部阴凉更甚,而人间气温的变化则更加显著。历朝历代的皇帝基本都会为自己提供诸多方便,可燕苓溪手中没有实权,朝中那些权臣又专注于相互倾轧,谁也没有心思维持表面的谦恭,是以他在渐凉的夜里,仍然没能从外物身上汲取到一丝温暖。
先皇还在的时候,虽然对太子不甚上心,但最起码的吃穿用度都很正常,如今先皇已去,从前的皇后娘娘变成了现在的太后娘娘,她竟也为了权力,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抛在了深宫。
燕苓溪坐在窗边,对着自己的双手呵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外面那一方天地。他在等谁过来,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然而他坚信,只要等下去,一定会有谁出现。
“陛下。”思霖忽然出现在院中那棵树旁,手中抱着一件稍厚的外袍,燕苓溪对着他点了点头,那人影便在原地消失,他眨眼间站在了屋内,将外袍披在少年肩头。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之前那些侍女随从还在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轻轻的动作,只不过如今燕苓溪没有侍女更没有随从,他也不愿意把思霖当作自己的随从。
灵物大多都是有自主思想的,很少会因他人的意见而更改自己的方向。从思霖的谈吐当中,燕苓溪能听出他心间所想,他绝非痴傻愚钝之辈,他身上未知的谜团很多,与他有关的故事一定也很多。
凡是做过皇帝的人,或多或少得有几幅画像流传下来,燕苓溪也曾看过它们,对其中几位特殊的帝王,他的印象十分深刻。他回头看了思霖一眼,越发觉得他那张脸生得奇怪:虽然俊秀儒雅,但总不像是他自己的面容。
思霖的面容应该是怎样的?燕苓溪没有见过,也给不出答案。
帝王家教会了他猜忌,尽管那是他所不齿的行为。可时至今日,他悲哀地发现,他身不由己,必须要用猜忌和防备来保全性命。
他在猜忌思霖,而他为的是什么,思霖清清楚楚,不过从未点破。那层窗户纸在他们中间横着,他们却默契地各退一步,谁也不去将其戳开。
思霖的保护对燕苓溪而言,无疑是有利的。他能在这深宫当中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少不了他母亲的庇护,现下母亲的目的已经实现,就将他视作弃子,他想继续活着,就要依靠另一座大山。思霖当然就是这座大山,燕苓溪觉得,对方纵使来历不明,但某些神通,凡人依旧是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陛下。”思霖见他望着自己出神,便出言唤他,“外面的大门上了锁。”
燕苓溪轻轻蹙眉,隐约有些不是滋味,然而碍于思霖在旁,他没有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他一向都将自己的想法隐藏得很好,除却初见时的慌乱,其他时间,思霖几乎没见过他那张脸上出现过什么表情。
哭也好,笑也好,任何表情他都很少去做。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他心里会转着怎样的念头?思霖未曾接触过这样的人,所以他不了解他们的想法。
和他不一样,书怀接触过这样的孩子,实际上,他本人当年就是这样的孩子,可他没有与燕苓溪接触的机会,自然也没有开导他的可能。而最可怕的事情是,少了良好的引导,那些需要开导的孩子们,有极大概率会走上一条偏斜的道路,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们将误以为那条路就是正确的。
唯一能够引领这位少年皇帝的人正在宫外,望着那根连在玉盘上的金丝发呆。这根丝线在微微颤抖,不过颤抖的幅度很轻微,书怀所知有限,仅能推测出一个大致的方位,而不知金丝那头的家伙是在哪处活动。
“皇宫东边有什么?”书怀随口问身边的宫翡,“这玩意儿成天在东边折腾,所以说东边究竟是何物?”
“东宫。”风仪倚在墙边,满脸冷漠地看着屏障外部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觉自己在这偷偷摸摸仿佛做贼,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贼,感受着实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