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泉骂道:“滚你娘闯王!这位是陛下钦点的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兼陕西巡抚白都督。我们这一路上,竟然没看到几个卫所里有士兵!卫所田地都不归卫所了!怎么回事!”他一想到自己家原先竟也占了京营的地,便面红耳赤,恨得不行。如今一见陕北卫所惨状,气得发疯。
卫所土地隐失当然有错综复杂的原因。王公贵族乞请的“赐田”一划就划到卫所,要么就是卫所私下卖地。当然是杀头的罪,可是没人举报官不究谁管?那些卫所士兵种谁的田不是种。
魏知府眼睛一亮:“原来是白巡抚!乡里准备了接风宴,没想到白巡抚来得突然,没好好地欢迎!”
白敬骑在马上,俯下身来,伸手勾下黑纱,左蓝右碧的眼睛冷冷地盯魏知府:“我问你,田地都在谁那儿。还有记录土地的鱼鳞册页,在哪里。”
魏知府一句也答不出来。他腰带在挣扎时断了,只好双手提着裤子。官帽找不着了,官府滚了一身土。邹钟辕都有点可怜他了。
白敬一字一句重复:“鱼鳞册页,在哪儿。”
魏知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领路的闯军士兵特别有经验地从知府衙门后院逮着个婆娘,一并拖到大门前:“这是魏知府的婆娘,要跑。”
年轻女子抱着个小布包,薛清泉劈手拿来一看,都是些金银钗环。
魏知府一把搂住年轻女子:“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女儿,那包里面是下官给她攒的嫁妆,嫁妆……”
闯军士兵大怒:“放你的屁!你们这些狗官!从来只会临阵而逃,平时作威作福喝血吃肉!”那闯军士兵双手揪住魏知府的领子,左右开弓打耳光。年轻女子上前扯住他的手,放声痛哭:“放过我爹!放过我爹!”
白敬看着荒唐闹剧,勃然变色。邹钟辕一脚踹开闯军士兵怒喝:“行了!打朝廷命官轮得到你!”
魏知府被扇得脸肿,说不出话。
年轻女子一抹眼泪,扶着魏知府:“你看那一包钗环里有张单子,都是列的我的嫁妆。我爹给我攒了这么些年,添名录的字迹墨色都不一样了。大官人明察!”
薛清泉捏着是有一张纸,半新不旧的,一项一项仔仔细细列着嫁妆。
魏知府当官当了多少年,就受了多少年的夹板气,如今给人甩耳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京中来人,什么巡抚按察使,要伺候着,咬牙置办一桌有肉的酒席,上官看不上眼,懒得赴宴,魏知府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肉菜胸口痛。乡里士绅也不能得罪,收租全靠他们,得笼络巴结着他们才交税。否则京察考评时他们告自己一状,反正朝廷也不问缘由,自己仕途完蛋。偏偏魏知府还是个苦出身,真的同情被租子逼迫的农户。魏知府没有银子上供,都布按都觉得魏知府不懂事。所以在这山穷水恶的地方不上不下的知府干了十数年,什么都没捞着,临了一顿大嘴巴。
魏知府说不出话,他有个伶牙俐齿的女儿。魏姑娘这些年也受够了,她尖声问白敬:“白都督以为只有农户受盘剥?我听着您又是巡抚,巡到陕北这地界儿,想捞多少?”
邹钟辕听白敬喘气声不对,他担心白敬昏过去。白敬重新缚上黑纱,亲自下马,扶着马鞍喘息几下,走上前去扶干巴瘦的魏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