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芝龙眼睛下垂,陈春耘清清嗓子,王修立刻岔开话题:“那么葡萄牙和西班牙两国之间,关系紧张吗?”
弗拉维尔脸上血色尽褪:“不是关系紧张,是西班牙入侵葡萄牙。我的祖国为了独立,将不惜一切代价。”他沉默一会儿,流下泪来,“我和雷欧的家乡在葡萄牙东北部,邻着和西班牙的国界。西班牙军队入侵的时候,我和雷欧都不在。他们要求村民喊‘伟大的西班牙国王万岁’,否则就砍头……我们一个村子的人,都死了。”
弗拉维尔惨笑:“除了我们两个。”
王修,曾芝龙,陈春耘同时微微低头,表示哀悼。弗拉维尔急切地看王修,他认定王都事是摄政王身边的高级秘书官之类的职务,非常有决定权:“王都事,我不怕跟你讲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着急葡萄牙海上航运线。葡萄牙现在国内都在提高税收,为了重建军队,重新立我们自己的国王。葡萄牙曾经很不团结,国内到处是起义,但是这一次提高税收是大家都愿意的,为了独立我们什么都能忍。葡萄牙的海上航运线是重要的资金来源,绝对不能断,一旦断了,十年之内都缓不上一口气。王都事,葡萄牙从来没做过不尊重大晏的事情,从来没有!既然摄政王殿下也想要海面银子,葡萄牙诚心寻求与大晏合作!”
王修被弗拉维尔讲得一愣一愣的,突然理解了老李为什么说弗拉维尔有战国时期说客的风范。这岂止是说客,都快有点纵横家的风骨了!这种孤身海外为国为君不惜一切苦心孤诣的精神,当为国士。
王修喟叹:“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弗拉维尔热切地看着王修,王修点头:“我尽快将此事汇报给摄政王殿下。只是……索教官做得了主?”
弗拉维尔苦笑:“孤悬海外,只能当做将在外了。”
畅谈将近一整天,弗拉维尔知无不言。他一说葡萄牙和西班牙干仗,实质是背后是英吉利跟法兰西干仗,葡萄牙必须依赖海外贸易筹军费,依赖海外贸易筹军费就得跟大晏合作,王修倒踏实了。必须得有所图,明明白白讲出来,才是诚意。这番佬的意思很明确,大晏朝廷跟葡萄牙朝廷建交,明面上合作,共同捞银子。南洋之地大晏把荷兰与西班牙轰走,做生意捎带上葡萄牙,那么去墨加西亚葡萄牙答应帮忙,但是前提必须是清除海面上西班牙舰队,因为现在西班牙舰队封锁西班牙无辜的海军。这不是说葡萄牙海军没用,只是葡萄牙海军没有西班牙舰队那么下三滥。
曾芝龙笑一声,弗拉维尔就当没听见。
最后,弗拉维尔向皇帝陛下与摄政王殿下献书。在山东向通过捉住叛军首领进京的计划落空后,弗拉维尔毫不气馁地想到另一个办法,就是献书,他日日奋笔疾书把《君主论》给翻译了,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刚刚翻译完,居然就接到北京宣召的命令。
临行前,他告诉雷欧,只要见到摄政王,一切事情都会有眉目。
是的。现在看来,他并没有食言。
弗拉维尔攥住自己的军装,暗暗地想,祖国,等着我。
王修得了《君主论》,觉得稀奇,翻了翻,念给李奉恕听。念到“一位君主如果不是本人明智的话,他就不可能很好地获得忠告”,李奉恕笑一声,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曾芝龙那天跑进鲁王府故意激怒他说的话,什么君主应该怎样怎样,足够僭越,合着是这书里的。
“君主应该掌握生杀大权,因为爱戴从心随意,但恐惧却身不由己。”
李奉恕笑了:“说白了,不就是论证畏威而不怀德?”
王修也笑:“番邦居然也有人研究这些。”
李奉恕淡淡道“这书我听听就行了。皇帝要学真正的君王治国之道。”
弗拉维尔回到官驿,立刻给小鹿大夫和雷欧写信。他告诉雷欧,一切都很顺利。摄政王身边的最高秘书官听取了他的报告,将会汇报给摄政王。他听说大晏朝廷也很苦恼两广港口商船数量锐减,弗拉维尔认为但凡摄政王不傻,都会知道这于两国来说都是好机会。
跟小鹿大夫写信时,写道,“亲爱的梅花鹿,我按照你给我写的指南逛遍了北京城,北京果然是天下第一都城,非常繁华,我甚至在这里碰到了我自己的老乡……”
弗拉维尔没顾得上逛北京,他只是赞扬小鹿大夫的家乡而已。第二天他确定朝廷暂时不会宣召他,他拿着地图在北京找到了在耶稣会会馆里供职的葡萄牙传教士。都是孤身混在大晏的,葡萄牙西班牙的传教士达成了很奇妙的同盟关系。还有法兰西传教士英吉利传教士,反正他们在晏人心里都一样,全是番佬。
传教没什么业绩,不太顺利,晏人真正感兴趣的是泰西的“奇技淫巧”,大晏士人入会目的是为了套泰西的学问,对此神父们也无可奈何。
进出耶稣会会馆最频繁的是个叫王徵的中年人。沉默寡言,但悟性极高,专精算学和机械,和利玛窦的继任者龙华民邓玉函一起翻译各项机械图书为中文。今天王徵带来了自己的徒弟,和高级宣教士们一起聊学问。唯一的葡萄牙传教士很严肃地低声告诉弗拉维尔:“晏人不信上帝,也不信神迹,但是相信机械所带来的奇迹。我总觉得过于频繁地跟他们宣讲机械技术不太好,晏人学得很快。可是不讲机械就得讲天文历法,总得讲点实在的给他们,他们才能勉强听一听圣经宣讲。如果只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