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布满皱纹的面容上笑容和善,却也充满着戒备与疏离,只对她点头致谢,“多谢夫人,只今日太阳还未落山,我并未与外子说完话,不能相送夫人了。”
钟离尔闻言诧异一瞬,随即却仍不放心道,“既如此,婆婆家中可有子女?日落雪路难行,我教人请他们来接您回去。”
妇人目光怔忪片刻,随即对她一笑,坐倚着拐棍摇头,“外子十九年前参军去了北边,刚走几个月,方出生的孩子就夭折了,家中只我一人。”
她心头狠狠一颤,瞧着妇人密布风霜沧桑的面容抿唇片刻,不顾雪天寒冷,撇下身后众人走上前去,与她一道坐在了石头上。
长出一口气,直染得鬓边也有了霜雪意,她瞧着眼前苍茫的天地轻声道,“不瞒您说,我亦有个夭亡的孩儿……”
老妇人闻言转首深深看了她几眼,压下叹气,只道,“瞧着夫人寒冬指尖泛白,想来身子孱弱,怀子之时定不少受苦。”
她想起当年种种苦痛,只觉恍如隔世,颔首道,“那年害喜症重,我夫君不远路途,特地寻了上好的酸枣山楂……”
说到此处,却垂眸顿了顿,笑意转瞬即逝,她轻嘲世事道,“我这一生,曾经有过一段真正快乐的时光。只可惜,幼子走后没两年,我夫君英年早逝,亦舍下我去了。”
妇人与她笑了笑,由衷道,“听夫人所言,想必与尊夫亦是情谊甚笃。”
她看着妇人,无声笑着点点头,老妪无不唏嘘,瞧着远方道,“当年外子行军前,与我亦是一对恩爱夫妻。自别后日日在此盼不回他,伤心徒惹一身病痛,我年轻时,做些活计仍可维持度日……这些年散尽千金,在这人世也无甚趣味,只不知何日才能再得个团聚。”
她瞧着妇人寒冬腊月一身褴褛,鬓发却不见丝毫凌乱,面容亦不见仓皇颜色,心知她是时刻备着去泉下见他,一时只觉酸涩难当,如鲠在喉难开口。
老妪见她模样,却笑着安抚摇首,用枯枝一般的手摩挲了她的手背,片刻便拿开,“夫人不必替我难过,人各有命。你我今日在此相遇,又同是这样的伤心人,能与夫人做个忘年交,我便知足了。盼只盼战事早日停歇,让士兵们都能归家团圆,少些伤亡,世间亦少些枯等的妻儿。”
她心中震动,感叹于老妇人的胸怀,瞧着那苍老侧颜的目光不自觉肃然起敬,“婆婆这般胸襟,倒让我自愧不如……当政者轻飘飘的一声令下,却要让多少家庭流离失散,多少年轻的丈夫与父亲血洒疆场。”
老妇人转首瞧她,笑着摆手,“夫人抬举老身了,什么胸襟,不过是将心比心,己所不欲罢了。”说完与她感激又道,“这些话许久不曾有人听我提及,自外子走后,我的思念都只好缄口不言,说多了徒招人厌烦……今日有夫人听我絮叨半晌,心中实在快慰。冬日寒冷,夫人身子不好,及早回去罢,咱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