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言闻言出席下跪,眉目间满是坚毅神色,为着家乡的百姓进言,“启禀皇上、太后,两位大人所言,臣实在不能苟同。辽东战事搁置拖延已久,俱是因朝廷顾忌太多而停滞不前。如今云将军战之则胜,再次印证了这位主帅虽年纪轻轻,却大有作为!若是不赏反罚,难免在此用人之际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方卿愿亦行礼附和,“宁大人所言极是,臣以为,此时应当封赏此战将士,鼓舞士气,随即快马加鞭将周边所囤军粮、军需运往辽东,好让将士们毫无后顾之忧,借此东风一举击溃金人,保我大明边疆平安!”
户部尚书瞧着满殿跪着的重臣,犹豫再三,仍是上前一揖道,“启禀皇上、太后,因辽东战事突然,国库空虚,辽东都司所需军饷、军粮,一时之间怕是难以筹备……”
焦洺此时终是按耐不住,上前满目通红道,“臣以为军饷、军粮须得如方大人所说,即日送往辽东!行军作战,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刻首战告捷,正是士气大盛之时,若给金人苟且喘息的机会,往后必有硬仗要打!届时要消耗我大明多少军饷、军粮,便再难估计了!”
户部尚书亦面红耳赤,转首与焦洺只道,“焦大人所言轻松,如今百姓庄稼未有收成,如何赋税更何谈军粮、军饷?”
焦洺还欲回辩,方卿愿一拱手,抬眸朗声道,“臣请皇上、太后定夺!”
宁言闻言亦附和,满朝大臣这才瞧了眼上首太后欺霜赛雪的面容,骇得俱拱手噤声。
钟离尔瞧着一殿臣子半晌,只不做声,砚棋偷偷抬眼打量她片刻,太后面容方有松动,无甚温度勾唇笑了一声,沉声道,“都说完了?”
满殿鸦雀无声,方才争论不休的臣子皆恭敬垂首,太后又静默片刻,气定神闲抚了抚手上玉兔所衔东珠,声音响在这巍巍大殿之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古便有此事。且方才宁大人所言极是,因着朝廷的畏首畏尾,辽东战事一拖再拖,本在祁岚处死后便该拿下的辽东各城,却仍悬了这样久。云熙此战凶险万分,却着实乃用兵奇才,将我军将士损伤降到了最低,剿灭金人五万余人,如何不lùn_gōng当赏?诸位卿家若有心存不服者,不防遥想当年,祁岚统兵之时,可谓威风赫赫震慑金人哀家以为,云熙坐镇辽东,假以时日,此人名讳所到之处,金人必如丧家之犬闻风丧胆。不知各位卿家,以为如何?”
殿内沉寂半晌,李扈却咬牙坚持道,“可云将军毕竟年轻,若是往后战绩呈败势,又该如何是好?”
太后嗤笑一声,瞧着他只朗声道,“李大人信不过云将军?且不说此一役云将军显现出的军事才能,与金人正式交锋前,那大大小小十数次试探,云将军哪次有损我军一毫?你倒是与哀家说说,若是依你所言,此时严惩云熙,更换主帅,军中何人堪当大任?大明已与金人宣战,开弓未有回头箭,若是此时辽东成了一盘散沙,难道李大人要看到金人一路破辽东,直杀进这太和殿中,才想得起重用贤才么?”
李扈闻言一惊,忙叩首三拜,直呼,“太后明察,臣断断不敢!”
一时之间,群臣皆叩首不言,钟离尔瞳孔收缩片刻,透进太和殿的熹光刺眼,她稳着心神整理思绪道,“传哀家旨意,即日起,本朝官员不论官居几品,皆可免征税赋,且若每年救济难民所捐钱粮达一定数目,则可增休沐日。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再派钦差大臣下九省府衙,当地商贾若有捐献军粮、军饷者,家中子弟可赐入国子监旁听之权,有德才兼备者可破格提拔入朝致仕。捐银多者,择质优任用朝廷今后的军需、官货供应商家。”
满朝哗然,砚棋抬眼看看钟离尔,似是有话要说,太后垂眸朝他鼓励一笑,只略颔首片刻,幼帝便接着道,“传朕旨意,商贾之中若有对此次战事捐银居功至伟者,他日南巡,朕与太后可居于其府邸,赐予伴驾殊荣。”
钟离尔瞧着孩子,眼眸中难掩赞许,砚棋与砚离不同,虽说政事上未有那般尖锐的锋芒,却在人心一事上颇有建树。帝皇权谋,本就以诛心为上策。
太后顿了顿,便顺着皇上的话道,“皇上说的是,哀家还将亲赐笔墨,铸成牌匾,赏予捐献军饷数多者。只一点,商贾大户所捐银两,须得明码记录,若有官员借此贪赃枉法、营私舞弊,一律连诛九族。”
此言一出,宁言与方卿愿对视一眼,直叩首拜倒,高呼道,“臣遵旨!皇上圣明,太后圣明!”
满朝文武跪拜与太和殿中,山呼万岁、千岁,钟离太后转首,赞许与幼帝眨了眨眼,砚棋受到鼓舞,有些许羞涩地抿了抿唇角,复又朗声道,“诸位爱卿若无事启奏,便退朝罢!”
此政一出,举国大户商贾或为子弟捐官、或为与朝廷攀附关系,皆有捐献军饷数众者,不出半月余,军粮与军饷便按时运至辽东都司,且圣上、太后于京中下旨犒劳褒奖辽东都司,登时三军欢呼如雷,士气大振。
成熙元年腊月十八,今冬愈发严寒,却才落了第一场瑞雪,直下了三日三夜,整座京城如披长练,一片素色不见青砖碧瓦。
冬日向来是难捱的时节,鸟虫花树皆别于世间,人亦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