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涌起腥甜,他勉力压下去,生生将那口血吞咽,腥气弥漫在他的五脏六腑,心口处的疼痛剧烈无休,他稳了许久声音,看着她精致容颜哑声道,“恪安是唯一的公主……”
她的笑意极冷,凝结在唇边,他看着她摇首,声音愈发无力,“哪怕留着她将来和亲塞外,又有何不可……”
皇后的眼眸一瞬变得凌厉逼人,她冷笑一瞬,高声打断他后半截的话,“当初祁桑要了砚离的命,皇上怎么没有想过,臣妾也只有砚离这一个孩儿?”
她笑容仍是绝美,却似一朵吞噬人性命的花,一语双关,“一命抵一命,这本就是无比公平的事,皇上说可是么?”
连烁看着她的脸,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然后轻声笑了笑,“九年了。”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二人进宫入主乾坤,已是九年光景,钟离尔跟着他漠然一笑,声音里满是讥讽不屑,“是啊,九年了。臣妾与皇上这对夫妻,也做了有十一年了。”
他与她半生蹉跎,好没趣味。人这一生,又有几个十年。
他阖上眼,却又不愿错过她的表情,再度瞧着她,迟缓问道,“这些年,皇后可后悔么?”
她听他这样问,靠在椅背上,将双手扶在一侧的扶手上,像是抓住救命浮木的姿势,却仍是姿容优雅无双,她对他笑起来,眼神里只剩下冰冷,“臣妾记得,当年在潜邸时,常与皇上对弈。人生如棋,世事落子无悔,这是君子之约。”
她瞳孔中倒映着他单薄苍白的影子,略收缩了眼眸,如同一只魅惑慵懒的猫,轻飘飘地撇下最后一句话,“可胜负却在人为,臣妾几次绝地逢生,如今这珍珑形势大好,臣妾必将一鼓作气,将皇上的白子杀得片甲不留,方算尽兴过这一局。”
她留给他一个挺直背景,连烁却终于压抑不住,嫣红的鲜血喷洒在明黄的床帏上,帝皇收拢十指捂紧胸口,痛楚直令他难以喘息。
那些年他让她黑子先行,每每对弈她赢了一局后,棋盘之上便尽是黑子颜色。钟离尔觉着不若白子好看,他便打趣儿说不若让他执黑子先行,她却又霸道任性不肯输了先机。
到头来,杀孽造尽,他宁可身负天谴,堕入阿鼻,却也还是要让她赢下这一局。
九月十六,恪安公主夭亡于启祥宫,养母和妃抱着公主的尸身几度哭至昏厥,翌日再醒来,已是神志不清。
皇后在宝华殿中持着三炷香,蘸了灯油,放在烛火上耐心等着轻烟缭绕,手指抖了抖,那香上的火苗便灭去,只余下袅袅浅香。
清欢侍立在皇后身后,候着皇后对佛像拜过三拜,便扶着一身素色的皇后起身,将燃着的香稳稳插入鎏金蟠龙耳香炉中。
钟离尔抬眼看着佛祖面容,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只对清欢轻声道,“本宫知道了,若是太医也束手无策,便找几个人好生看顾和妃罢。”
清欢方要称是,皇后却又补了一句,“往后便不要让和妃踏出启祥宫了,免得见着二皇子,伤了砚棋。”
清欢这才颔首领命,皇后又瞧了慈悲佛祖神像片刻,方优雅抬起右手,清欢忙俯身将腕子请皇后搭住,钟离尔转身,提着裙摆跨出宝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