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这一句话,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了出来;在白秀珠可涵容不了,鼻子里嘿了一声,接上一阵冷笑,把坐的藤椅一挪,脸朝着山上。在往日,决裂到了这种地步,燕西就应该陪小心了。今天不然,燕西端着一杯红茶,慢慢地呷。又把牙齿碰茶杯沿上,时时放出冷笑。旁边的梅丽,其初以为他们开玩笑,不但不理会,还愿意他两人斗嘴,自己看着很有趣。现在见他两人越闹越真,才有些着急,便问燕西道:“七哥,你是怎么来?秀珠姐说两句笑话,你就认起真来。”燕西道:“我不认真。什么事,我也当是假的。可是白小姐她要和我认真,我有什么法子呢?”秀珠将椅子又一移,忽地掉转身,说道:“什么都是假的?你这话里有话,当着你妹妹的面,你且说出来。”燕西道:“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话,我随口就说出来了,没安着什么机巧。你要说我话里有话,就算话里有话罢。我不和你生气,让你去想想,究竟是谁有理?是谁没理?”说毕,离开座位,背着两只手慢慢地走上大路,要往山上去。梅丽对秀珠道:“你两人说着好玩,怎么生起气来?”秀珠道:“他要和我生气,我有什么法子?你瞧瞧,是谁有理?是谁没理?”梅丽想着,今天,实在是秀珠没有理。但是燕西是自己的哥哥,总不能帮着哥哥来说人家的不是。便笑道:“他的脾气,就是这样。过一会子,你要问他说了些什么,我包他都会忘了。你和别人生气,那还有可说,你和我七哥生气,人家知道,不是笑话吗?虽然有句俗话,打是疼,骂是爱,可是你还没到咱们金家来,要执行威权,还似乎早了一点子哩。”秀珠忍不住笑了,说道:“这小东西,一点儿年纪,这些话,你又在哪里学来的?要不,给你找个小女婿罢,让你去打是疼,骂是爱。你看好不好?”梅丽道:“胡闹混扯,对我瞎说些什么?你两人今天那一场闹,没有我在里头转圜,我看你俩怎样好得起来?”秀珠把脖子一扭,说道:“不好,又打什么紧!”梅丽用一个食指,对着秀珠的鼻子,遥遥地点着笑道:“这话可要少说呀。”秀珠道:“为什么要少说?现在和他
一进门,只见许多卖花的,一挑一挑的尽是将开的芍药,往里面送。燕西道:“家里几个花台子的芍药,都在开了,这还不够,又买这些。”旁边早有听差答应说:“七爷,你是不很大问家事,不知道呢。总理就定了后天,在家里请客看芍药,总理请过之后,就是大爷大少奶请客。这些花都是预备请客用的。”燕西听说,很是欢喜,便问梅丽道:“你怎样也不告诉我一声?”梅丽道:“我猜你总知道了,所以没对你说。这个事你都会不知道,也就奇了。”燕西道:“请的是些什么人?自然男客女客都有了。”梅丽道:“这个我不晓得,你去问大哥。”燕西一头高兴,径直就到凤举院子里来,偏是他夫妇二人都不在家。一走进院子门,里面静悄悄的,一个老妈子,手上拿着一片布鞋底,带着一道长麻线,坐在廊檐下打盹儿。小怜一掀门帘子,从里面刚伸出半截身子来,看见燕西,哟了一声,又缩进去了。燕西问道:“小怜,大爷在家吗?”小怜在屋子里道:“你别进来罢,大爷大少奶奶都不在家。”那老妈子被他两人说话的声音惊醒,赶紧站了起来。叫了一声七爷,说道:“你好久也没上这边来了。”一面说着,一面替他掀帘子。燕西一面进来,一面说道:“好香!好香!谁在屋子里洒上这些香水?”小怜在里面屋子里走出来,说道:“你闻见香吗?”燕西道:“怎样不闻见?我鼻子又没有塞住。”小怜道:“糟了!大爷回来,一定要骂的。”燕西道:“屋子里香,骂你做什么?”小怜笑道:“告诉你也不要紧,是我偷着大少奶奶的香水,在手绢上洒了一点,不想不留神,把瓶子砸了,洒了满地。”燕西道:“砸了的瓶子呢?”小怜道:“破瓶子我扔了,外面的纸匣子,还在我那里。”燕西道:“你拿来我瞧瞧。”小怜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当真拿来了。燕西一看,乃是金黄色的,上面凸起绿色的堆花,满沿着金边。花下面,有一行花的法文金字。燕西道:“我猜呢,就是这个,你这个乱子大了。这是六小姐的朋友在法国买来的,共是一百二十个法郎一瓶。六小姐共总只有三瓶,自己留了一瓶,送了一瓶给大少奶奶,那一瓶是我死乞白赖要了去了。你现在把这瓶东西全洒了,她回来要不骂你,那才怪呢。”小怜笑道:“你又骇吓人,没有一瓶香水值那些钱的。”燕西道:“法国值整千法郎的香水还有呢,你不信,就算了,等大少奶奶回来,看她说些什么。你洒了她别样香水,洒了就洒了。这个洒了,北京不见得有,她不心疼钱,也要心疼短了一样心爱的东西呀。你看我这话对不对?”小怜道:“你这话倒是,怎么办呢?”燕西便对老妈子道:“你去看看六小姐在家里没有?”老妈子答应着去了。小怜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