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虽然遍地秋风,满林黄叶,但是山里长的那野花,黄的紫的,开着那一球一球的小朵儿,也幽媚动人。草里的小蚱蜢儿,小黄蝴蝶儿,迎着风势,在日光里乱飞。仿佛之中,这草丛里有一种清芬之气。清秋道:“你闻闻,这种香味,有多么好?在城里盖园子,无论盖得怎么好,这样天然的景象,是没有法子可以得到的。你府上什么都有,怎样不在西山盖一所别墅?”燕西道:“怎样没有?不过现在送给人了。”清秋道:“为什么盖屋子,倒让给别人?”燕西笑道:“我要说出来,你又要骂资产阶级了。”清秋笑道:“你倒好像是我骂怕了,一讨论什么问题,总要先封我一句门。”燕西笑道:“不是你骂怕了,我是很以出于资产阶级自愧。”清秋道:“不要说这个题外的问题,你还是说何以把别墅送了人罢。”燕西道:“就在这山里头,我们原盖了一所别墅,屋子虽不多,也有二十多间,一个院子还带一个花圃。在这山上,不算小了。可是这样一来,花费就大了,要用两个厨子,两个听差,一个花儿匠。屋子里东西,而且时常损坏,总要添补。”清秋道:“那也是自然之理,算什么耗费?”燕西道:“你不知道,从前没有盖别墅的时候,你也说要上山来住些时候,我也说要上山来住些时候,后来真有别墅了,大家各住了两天,都觉得闷得慌,不再来了。就是偶然到西山来一次,也只到山脚下西山饭店为止,就不愿意再上山了。因此,那座别墅放在山头上,就让几个底下人,在那里大享其福。一个月虽然不过百十块钱,三年下来简直就可惊,一过三年,都是这样。后来家母想起来了,说我们这事,未免太傻,不如把几个底下人叫他回城,把门锁起来。但是这又有问题,没有人管理,花木是要死干净,就是屋子,也容易损坏,不到一年,这屋子就要倒了。于是就有人说,把这屋子卖了。不过卖屋子是和体面有关系的事,若是人家误会了,说是金家要卖产业了,岂不是笑话。所以非常为难,留是留不得,卖又卖不了。后来有一个美国人,和家父交情很好,家父乐得作个人情,把那别墅让给他住了。”清秋道:“这美国人,倒是子产之鱼,得其所哉了。但是他也不能天天住在这山上吧?”燕西道:“他倒是很有准的,每逢星期六上山,逢星期一下山。他倒也不肯白住,每年总送一点东西给我们。就是房子坏了,也归他修补。”清秋道:“这样说来,这屋子不也像租界一般,暂时归美国人管。论起产业,还是你金府上的。”燕西说:“那是自然。”清秋道:“若是要收回来呢,费事不费事?”燕西道:“总不至于费事吧?”清秋道:“若是如此,我就主张收回来。”燕西笑道:“为什么收回来?你愿住在山上吗?”清秋默然不作声,只是向前走去。燕西笑道:“今天是礼拜,美国人一定在山上的,我们去拜访他,引你看一看房子,你看好不好?”清秋将手表一看,不过是一点钟,问道:“路远不远?下山不会晚吗?”燕西道:“山下有的是轿子,我们坐轿子去得了。”清秋见路边松树底下有一块圆石头,随身就坐在石头上,因点着指头算了一算,笑道:“一来一去,至少也得三个钟头,下得山来,就是四点钟了。”燕西道:“就是四点钟回家,来得及呀。”说着,他也挨身在石头上坐下。
这个地方,是一条小路,并没有人来往,只有风吹着树叶子的声音,像下猛雨一样,沙沙地一阵一阵过去。脚下的草被风吹着,也像水上的浪纹,一层一层地向下风倒着。清秋看着,未免出了神。燕西见她一只手撑在石头上,用手一摸,却是冰凉。便用手握住,笑道:“不要发愣了,坐轿子上山去罢。”清秋回头一笑。燕西道:“天气还不十分凉,我走得十分发热,你怎样手是冰凉的?”清秋道:“人家扶了石头,让石头冰着的,并不是身上发凉。”燕西握住她的手,见她的胳膊又白嫩,戴上一只细锁链翡翠片的软金镯的,别有风致。便笑道:“这金镯你倒戴得很合适。你从前就不喜欢什么金的玉的,我很反对。我以为这些金玉的东西,在俗人身上,增长俗气,在美人身上,就会添出不少的美丽来。人生在世,无论是男是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