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十点钟,燕西一翻身醒了,忽有一阵奇香,袭入鼻端。按着被头对空气嗅了一嗅,正是桂花香。这就知道他们的礼,已经送来了。一骨碌爬起来,也来不及穿衣服,顺手摸了一条俄国毯子,披在肩上,便趿着鞋,到外面屋子里来看礼物。正在这个时候,玉芬也到里面来看礼物。一见之下,笑道:“今天不是你的生日,我可要形容出一句好话来。”燕西道:“不用形容,我自己也知道,是不是我像一个洋车夫呢?”玉芬道:“别顽皮了。刚起来,穿上衣服罢,不然,可就要受冻了。我给你叫听差的,快快地穿起来,我们好一块儿吃面去。”说时,给燕西按上铃,金荣便进来送洗脸水。金荣看见,也是好笑。燕西让玉芬坐在外面屋子里,自己就赶紧洗脸穿衣服。穿好衣服,依着燕西,还要喝口茶才走。玉芬道:“走罢,走罢,到饭厅里吃面去,好些个人在那里等着寿星佬呢。要茶到那里喝去。”燕西道:“吃面太早吧,我刚才起来呢。”玉芬道:“哪里依得你?是刚起来,若是你三点钟起来呢,那也算早吗?”燕西被她催不过,只得跟着她去。原来金家的规矩,平常各人在各院子里吃饭,遇到喜庆和年节的家宴,就在大饭厅里吃饭。今天因为是燕西的生日,所以大家又在大饭厅集合,连多日不见的凤举,也在饭厅上。大家一见燕西,就笑道:“啊哟!寿星公来了。”燕西一时忘乎所以,举着双手,对大家一阵拱揖。口里连连说道:“恭喜恭喜。”慧厂道:“怎么一回事?你倒对我们恭喜起来?我们有什么可喜的事呢?”这一说,大家都乐了。翠姨正邻近慧厂座位,轻轻地笑道:“这是彩头呀,怎么不知道?”说着,对隔坐的佩芳,望了一眼。笑道:“这里就是你们两人可以受这句话。”慧厂笑道:“大庭广众之中,怎么说起这话?而且也扯不上。”
这边佩芳见他们指指点点说笑,因问道:“你们说我什么?这也是一个小小寿堂,可别乱开玩笑。”她的心里,倒以为是指着凤举和自己不说话的事。玉芬也怕说僵了,大家老大不方便。便笑道:“我们的寿礼都送了,下午也该是寿公招待我们。我们得先请寿公宣布有些什么玩意儿?”燕西道:“还是那一班魔术。不过有几位朋友送一班杂耍,或者是几出坤班戏,我都没有敢答应。”说时,可就望着金太太。金太太道:“杂耍罢了,贫嘴贫舌的,怕你父亲不愿意。倒是唱两出文戏,大家消遣消遣,倒没有什么。”燕西道:“既是这样说,若是爸爸怪了下来,可是妈担着这个责任。”原来这饭厅上,只有金铨一人没在座。金太太虽答应了,金铨是否答应?尚不可知。所以燕西就这样说了。金太太笑道:“怎么着?我说的话还不能作主吗?”
大家听说母亲作了主,这事就好办了,于是大家立即说笑起来。玉芬道:“这坤角里面有唱得好的吗?我要听一出《玉堂春》。”梅丽道:“那有什么意思?她跪在那儿唱,听得人腻死了。我上回瞧过一出戏,一个丫头冒充了小姐,做了状元夫人。那个员外见了人叫着饭,叫他劝和他不劝和,一说吃鸡丝面他就来了。还有那状元的老太爷,画着方块子的花脸,拿扁担当拐棍。还有……”她本在二姨太太一处,二姨太道:“乱七八糟,闹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还有呢,你就别说了,越说人家越糊涂。”金太太笑道:“你别说她胡扯,倒是有这出戏。我也在哪里听过一回,把肚子都笑痛了。那出戏叫什么何宝珠。”二姨太道:“那不象戏词,倒很象一个人的名字了。问问咱们戏博士准知道。”玉芬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叫《何珠配》。”佩芳正用筷子夹了一叉肉松要吃,于是便用手上筷子点着玉芬道:“你瞧她,自负为戏博士。”这时恰好秋香送了一碟玫瑰蚕豆酱到这桌上来。见佩芳夹了一筷肉松伸过来,忙在桌上拿一个酱碟子,上前接着。笑道:“谢谢大少奶奶,可是我们那桌上也有呢。”当时大家不觉得,后来一想,秋香是误会了,大家便一阵哄堂大笑。这样一来,倒弄得秋香不好意思,呆呆地站在人丛中。还是玉芬笑道:“站在这儿作什么?还不过去。”秋香臊成一张红脸,只得垂着头走了。凤举也笑道:“不用得耍听滑稽戏了,这就是很好的滑稽戏哩。”佩芳听说,对凤举瞟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燕西很解事,便插嘴道:“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