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越想越气。她是最爱面子的,因此,她能忍下自己吃的暗亏然后摆出风轻云淡的姿态,却不能接受被人明晃晃的打脸。
媳妇儿坐着,婆婆站着;婆婆行大礼,媳妇儿侧身受了,仅回了半礼,这算是哪家子的规矩?贾母当场就气得胃疼,可那是慈宁,不是她能发脾气的地方。于是,硬生生地憋成了内伤。
贾母站在命妇的最前方(因为亲王妃、郡王妃们都坐着),感觉到身后越来越刺眼的注视,心里的火气瞬间飙到了顶点。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些贵妇们嘲笑、讥讽的眼光。因此,她完全忘记了要借机跟太后套近乎,要向张氏示好,还要同众诰命们建立邦交……请安一结束,贾母几乎是冲出了慈宁。
坐在八人大轿里,贾母破天荒的觉得以前很宽敞的轿厢狭小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贾政和王夫人在二门上等着迎接,看到一脸惨白、失魂落魄的贾母时,都吓了一跳。忙忙扶回荣庆堂,张罗着喂了一丸定魂丹,又灌了半碗参汤才缓过来。
看贾母恢复了,贾政夫妻赶紧问起了今天请安的情况。他们俩一个忧虑自己的官职,一个惦记着自己的诰封,都盼着贾母能得太后青眼,让他们也好跟着**犬升天。
贾母眼下最烦的就是这事儿。即使她心里清楚,贾政王氏并不知道今天慈宁里的情形,可还是忍不住觉得,他们是在嘲笑她,嘲笑她的丢脸,嘲笑她的落魄。可她是为了谁才会弄成这样的啊?贾母当即就拉长了脸,一言不发。
不懂察言观色的两口子喋喋不休,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贾母只闭口不言。偏他们不停追问,直烦得贾母摔了杯子才诧异的住了嘴。
贾母强忍着怒气坐着等贾赦到来。她决定要跟贾赦好好谈谈,打亲情牌也不要紧,只要能让贾赦开口请她回去就行。当然,回去后她还是会继续照顾老二一家的,而且能时时面对贾赦一定会对他们更有帮助。
可贾政不这么想。当他听见贾母吩咐厨房准备贾赦爱吃的菜色时,心里一个激灵,隐隐猜到了一些贾母的想法。只是,他以为贾母是要抛弃他们了,转变立场去讨好贾赦。这绝对不行!他绝不容忍!因此,贾政也悄悄吩咐下去,叫人收拾正堂,他要以族长的身份让贾赦对他行礼。这样一来,贾赦就会想到是谁帮助他从他那里抢来族长之位的,到那时,憋了一肚子气的贾赦就不可能会理睬贾母的示好了。
不得不说,他们母子俩多少都有点儿自作多情了。他们设想了种种接见贾赦的情形就没想想人家是不是愿意来。两个人摆着架子坐着,等着,想象着……从早等到晚,直等到菜凉透了,怒上头了,火气旺了,贾赦才姗姗来迟,并且很欠扁的没有按照他们编好的剧本走。
看着贾赦不情不愿到连膝盖都不肯弯的行礼,贾母忍了一天的怒气猛然爆发了。巨大的爆炸冲昏了她的大脑,那些刻薄尖锐的冷嘲热讽不假思索地倾泻而出,等贾母发泄完一回,稍微冷静了一下,才看见,贾赦板得如千年冰山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几乎喷出了火山的灼热。
贾母暗叹了一口气,知道今天一切都砸了,也一切都完了。今后,她的荣辱只能彻彻底底与贾政一家系在一处了。贾赦,是没指望了。
想通了的贾母索破罐子破摔,继续拿话损贾赦,权当是为今儿一天出口气了。看着贾赦青中带黑,黑了又白,白里透红地摔门而去的身影,贾母心里升起了一股带着失落的得意。
贾赦气呼呼冲到门前等着接张氏母女。机灵的守门侍卫远远看到贾赦的官轿便十分主动地往里头通报,因此当贾赦整理好表情下了轿子打算找人问问情况时,养心殿的行走太监已经恭候着了。
贾赦被贾母痛骂了一顿,其恶毒程度是这几年加起来也拍马难及的。贾赦从穿过来就一直被贾母欺压着,早已经是忍无可忍了,而且他没想到好不容易把她从家里赶出去了还会再被贾母一点儿面子也不留的侮辱。带着一肚子气的贾赦本想找老婆求安抚,求顺毛。却不料半道上被皇上传了去,急急忙忙想转变一下心情,以免冲了圣驾。可贾赦忍气吞声的技能修炼的不到家,直到见了皇上也没完全转回来。
皇上一眼看出贾赦心情欠佳,十分奇怪。明明一大早还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怎么半天功夫就晴转多云了?便问贾赦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皇上的语气十分随和,带着循循善诱的亲切和长辈宽容的慈爱,恍恍惚惚之间,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在贾赦眼前与现代慈祥却早逝的父亲重叠在一起。想起今天在贾母那里受的侮辱和谩骂,贾赦鼻子一酸,“哇”一声哭了出来。
皇上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见过在他面前说哭就哭的人呢。别说大臣们有多大委屈在他眼前也不敢表露半分,就算是后的宠妃,那也是先摆个泫然欲泣的小表情,再故作坚强的描述一番,最后才潸然泪下的。且哭得都是梨花带雨,美感十足,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可眼前这一位,哭得那叫一个豪放,鼻涕眼泪糊了半张脸,勉强看得清的另半张又都叫一张血盆大口占据了,还直打嗝,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到激动处,嘴张的连小舌头都能看见。实在是——有碍观瞻。
可奇异的,皇上并没有一丝震怒、不悦的情绪,而是挥退了殿内伺候的太监,继续以温和的口吻诱哄贾赦。
贾赦哭得头昏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