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元悠悠醒转,天色已近黄昏,恍惚中,见娘陪在自己榻边,那眼角眉梢是深深的纹路,笑着道,“娘,你又劳了啊。等阿爹回来了……”
她忽然住嘴,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眼底薄薄的泪光。
“满华,满华,”吕雉大恸,抱住了女儿,诉道,“你怎么这么命苦,遇到了这么一个狠心的爹?”
“母后,”鲁元凄然一笑,问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刘敬上奏和亲事,是在年前还是在年后?”
吕雉知她心意,缓缓道,“你弟弟方才说,是在去年末。”
鲁元静了一会儿,轻轻的应了一声,“哦。”
“满华,”吕雉见她面若死灰,心中害怕,连声唤道,“你莫要吓娘。”
鲁元缓缓转动目光,似木头一样盯着母亲一会儿,忽然咯咯的笑起来。
“他真是,真是——”她笑的连话都说不畅快,扶着床屏喘了一会儿,怨毒道,“真是我的好爹爹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有命,不敢有违。这道理,她自幼知晓,若父亲只是打算将她嫁到匈奴,来捍卫他的江山,鲁元想,她也许会怨,会恨,会哭泣,会不甘,可是她不会绝望。
她眸底一片冰冷,她不是傻子,不会事情都到眼前了还不会看,年末刘敬献和亲匈奴策,开了年刘邦就以谋逆罪抓了张敖入狱,将两件事情放到一起看,她简直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傻子,被耍着玩冷着眼打量还要叩头谢恩。
到了这个地步,鲁元这才知晓,年初刘邦那般穷凶恶极的发作张敖,也未尝不存了逼死张敖,将做了寡妇的自己强嫁到匈奴去的心思。念及父女之亲,当中竟如此险恶计算,不由气的哽在心里,翻转不出,险些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吕雉叹了口气,无言的抚过女儿的头发,慢慢的用指头理顺,理到最后一束,霍然站起,头也不回的出了殿。
“皇后,”苏摩心惊胆战,跟在吕雉身后走的极快,“你要去做什么?”
“去见陛下。”
“可是皇后娘娘,”苏摩急声劝道,“陛下这时已安置了,您怎好去扰?”
吕雉冷冷一笑,肃声道,“他便是睡死了,这时候也得给我起来。”
神仙殿前,女官骊珠掌帘出来,拦道,“陛下在殿里,已经安置,皇后娘娘若有事,不妨明日再来请见。”
“你进去禀告陛下,”吕雉淡淡道,“本在这儿等着他,他一会子不出来,本便在这儿侯一会子;他一夜不出,本候着一夜,他一日不出,本候着一日。除非他打算一辈子待在这神仙,否则必要见我。”
“哟,”骊珠扬脸道,“皇后娘娘您这是何必?您是皇后,自然有这个胆子和陛下这么说,骊珠不过是小小婢子,没胆子这个时候扰陛下兴致。您就是真的站上一夜,也无人知晓,还是回去歇着吧。说起来,上次陛下不是嘱你好好待在椒房殿,没事别到处乱走么?”
说到这儿,她竟掩口打了个哈欠,意甚疏懒。
“放肆。”
吕雉厉声喝道,“你小小一个后女官,竟胆敢和本如此说话。永巷令,将这个犯上女抓了,当廷杖责。”
“你敢。”骊珠失色尖叫,“我是戚夫人的女官,还轮不到你来罚。”
吕雉咯咯笑道,“你真是被戚懿给宠坏了,忘了连她也不过是本治下一个小小夫人么?今天莫说是你,就是她亲自出来,本一样敢仗。”
骊珠发疯似的挣扎,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给死死扣的,按在廷中地上,立时便有执仗奴上前。两杖落下,骊珠嘶声哀叫戚夫人。
吕雉充耳不闻,仰首看着神仙殿中飘摇烛火,和慌乱四奔的侍。
她想,我好久都没有这么肆意发作了。这皇后的尊荣,虽然风光,却也压抑,哪里还有当年丰沛之间泼辣爽利的吕三娘子半分锐气?
刘季,刘季。
我百般忍让,你步步紧逼,我已经不能再让。
骊珠的背上已是一片鲜血狼藉,昔日威风八面,连皇后身边女官也要退让三分的神仙殿女官已经是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行了十余杖,骊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双眼睛无神的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