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上海滩好玩的多着。”夫人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晴衡抿抿嘴,快步向外走,此时,他才揣度出了夫人话中的含义。沐昭紧紧跟着晴衡,不时抬眼看着他,面上显出一丝不安。晴衡嘲讽道:“我怎么就早没看出,母亲和你在唱双簧。”
沐昭急急道:“石川君,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只是,夫人吩咐我……”晴衡打断沐昭:“不必说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母亲要我娶的人是你。而你,一直就是知道的吧?”
“不,我不知道!”沐昭的脸蒙上一层胭脂的色泽,一瞬间又失了颜色,“夫人要我试你的心,我不过利用了这次机会。”晴衡不置可否,越走越快,把沐昭甩在身后。沐昭望了望晴衡的背影,没再追上去,这时候,恐怕说什么都是无用。
晴衡去了济慈医院,只要他人在上海,一定是每天都去的。沧芸不见起色,晴衡的心事却越来越矛盾。他真希望沧芸就这么睡下去,就如他在她母亲灵前上香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宁静。他渴盼着,沧芸能永远保有这样的宁静。然而,他心底有一片燎原的火,每当他看着沧芸的时候,就烧得他无法抑制。他希望沧芸能醒来,能懂得他的心思、他的挣扎,以及他的无可奈何。他常常会贪心地幻想,有一天,他可以离开,带着笑语盈盈的沧芸一同离开,天涯海角,携手白头。
晴衡的手,紧紧捏在病房的门把上,直至指关节开始泛白,才推门进去。沧芸安静地躺在床上,一点也感受不到晴衡的痛苦,她的唇边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乎在嘲笑晴衡庸人自扰。
“沧芸,我真的很自私。”晴衡凝视着沧芸静默的容颜,又一次向她倾诉藏在心底的话,“我明明很清楚,你醒来的后果,可我依然想你苏醒。我曾想以死结束——你看看,我不仅自私,还那么地软弱,无法承担就想着要逃避——且不说我所背负的,单单就是母亲那句话,就足以证明那是个多么愚蠢的想法!我活着尚不能保你周全,死了还能为你做什么?不久之后,战火终将蔓延,那个时候,我又能为你做什么?沧芸,你为什么不醒来,告诉我该做什么?”
沧芸依旧躺着,晴衡静坐在她的身旁,话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没有了晴衡低沉的声音,病房突然就显出一股空旷清冷的意味,他仍静坐着,连指尖也不曾颤动,仿佛希望这一刻,在静止中凝成永恒。
病房的门乍地开了,沧阑讶异的询问声响起,惊破了室内的宁静:“曾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晴衡并不答话,沧阑有些尴尬,不知要如何应付这让人无措的默然。纪家人就似遗忘了沧芸一般,谁不曾提及到医院探望,只有纪老爷子提过一次,却被沧阑劝下了,以纪老爷子如今的身体,来看沧芸并不合适。沧阑努力清清嗓子,道:“沧芸让你费心了。”晴衡淡然道:“没什么费心的,只是来看看而已,于她的情况并无多大益处。”
沧阑更加尴尬,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晴衡这话,就像是在指责纪家对沧芸漠不关心。“这些日子,家里实在是太多事,我又被禁了足,好不容易才放出来……”沧阑为难地说,那些千头万绪的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起头。晴衡笑笑道:“你不必向我解释,你们家的事,与我无干。”
沧阑顿觉愧疚,他的解释本就是借口,为使他的内心好过一点的拙劣借口。晴衡又沉默了,沧阑问他沧芸的情况,他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坐着。沧阑若有所悟,看了看晴衡狭长的双眼,悄悄退了出去。
病房外静谧无声,不算宽敞的走道因这寂静,格外逼仄。沧阑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向他压下来,而当他仔细去分辨时,它又飘荡荡不见了。彷徨无助的感觉一bō_bō涌上来,越来越急,直闷得沧阑想吐,恨不得赶快逃离医院,摆脱这份窒息。他出了医院,置身在大上海繁华的街道,耳畔传来尘世的喧嚣,这驱散了沧阑的孤寂,却又为他带来莫名的烦躁。
沧阑再次逃进路边的咖啡厅,找了一个隐秘的角落,将外面迷离的红尘驱逐。咖啡厅里流淌着轻柔欢快的乐曲,但那小提琴的琴弦每拉动一下,就好似在沧阑的心上划出一道伤痕,血模糊地抽痛。他只得又一次逃走。
最终,沧阑无处可去,惟有回家。
大太太派人等在门口,一见沧阑回来,就要他立刻去前厅,说是巡捕房的赵督察长来了,正和大太太商量寻找子浚的事。沧阑不禁又喜又忧,急忙跑到前厅,子浚是秀君带走的,找他就等于是找秀君。可是,他又怕大太太为难秀君,那份喜悦不觉就淡了许多。
“赵督察长,这事就拜托您了。”大太太笑道。赵督察长用手抹抹嘴,十分受用的样子:“纪夫人放心,赵某一定按照托付去办,早日将小少爷找回来。”
沧阑着急,嘴问道:“娘,那秀君呢?”大太太心中不悦,却还是维持着笑容,指着赵督察长道:“没规矩,还不见过赵督察长!”沧阑只得行了个礼:“赵督察长好。”赵督察长上下打量一番沧阑,啧啧称赞:“这位想来就是纪三公子,真是文质彬彬啊!”
大太太连忙道:“赵督察长客气了,以后小儿还需要你多提携。”赵督察长“唔”一声,拱手道别:“一定一定。纪夫人留步,赵某一有消息,立即差人通知夫人。”大太太赶紧道谢,亲自送那赵督察长出门,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