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萨尔浒大战以后,沈阳沦陷,城内汉人未及逃出的,皆都成了女真贵族的奴隶。努尔哈赤命人创制女真文字,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年有余,于是满城都是汉、蒙文的招牌,盖因女真语仍是用蒙古文来注音;而虽然在汉人包衣中强制推行学习女真语及文字,但奴才们出门办事,懂汉文的比懂蒙古文的更能如鱼得水,因此便就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金国现在也有许多汉人官员,大都是不谙女真语的,早些年努尔哈赤刚入城,也曾暴力取缔汉字招牌等等,但总也抵挡不住人民的力量。黄台吉即位之后,则是公开宽松了种种高压政策。
这也算是中国政治的一个特殊面,当父皇的总会留点功业给继承人来发挥。
江桢此时就是在一家汉人开的山货店里。说起来这家山货店开在沈阳城里,又是汉人东家,背后一定是有靠山的。金国也不是没有汉人高官,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则入了旗,得了旗人的姓儿,可还算是“外族”,地位不甚牢固。
这家店门脸不大,斜斜的开在一条巷子里,转角墙上挂着汉蒙双语牌子,上书“老海山货”几个字。小厮见是个汉人军官过来,殷勤的迎将上去,不伦不类的打了个千儿,笑着道:“军爷里面请!”
江桢昂首抬脚进了店,见店里光线明亮,地上干净,两边货架上都是野山干果,苦杏核、山核桃、山樱桃干、野酸枣片、沙棘、红松子、榛子、山毛栗等等,俱都盛在木斗里,清香扑鼻;又有成枝的鹿茸角儿、人形的野山参、堆朵儿的灵芝,搁在红绸子衬里的锦盒中,摆放在当中的柜台子上,格外引人注目。
江桢却看都没看那些个名贵物品,直奔干果而去。掌柜的道:“军爷想买点甚么?”
“这是今年的新松子吗?”江桢问道,随手抓了一把递给马三三,道:“你且尝尝看。”掌柜忙道:“这斗里的都是没炒过的,军爷可以尝尝这边拿盐和白糖炒好的松子,都是今年新下来的,颗颗饱,粒粒香。”边说着边让小厮从瓷坛子里取了炒熟的松子,倒在干净的棉白纸上,双手捧了递给江桢。
松子粒粒开口,外壳裹了一层白霜,轻轻磕开,松香盈齿。
马三三道:“是今年的新松子,就是炒得火候不够。”
“斗里的呢?”
“那可得打开来看了。”
小厮递上钳子,马三三一连夹开几粒松子儿,见都是白胖的仁儿,便点了点头,道:“也是新松子。”
江桢又道:“山核桃呢?你去瞧瞧。”自己去边上的客人座坐了,小厮奉上茶,当然不是甚么好茶,自从建州女真兴兵,朝廷便断了往辽东的商路,因此好些东西都是有价无市,运不进来,或是要从蒙古转运,钱财花费翻倍。
马三三又使钳子夹开几粒核桃,也都是今年新下来的。
江桢便道:“掌柜的,我要二百斤松子,二百斤山核桃,二百斤榛子,五十斤一件,用细棉布口袋装好;另要炒好的松子五十斤——给我重新炒了,你现在这里的不好;再要炒好的核桃五十斤,回头我要拿大眼筛子来筛过,可不许拿碎壳儿混在里面。”
掌柜一时笑的眼花:“军爷好生仔细!”
少时掌柜的算好了银子,将账单双手奉给江桢,江桢瞧了瞧,道:“炒货两天后我来拿,你先给我把其他的货送去。”
马三三拿银子结了帐,另去跟掌柜的交代地址。
江桢又吃了口茶,站起来踱去看中堂的柜台,掌柜的一脸讨好的道:“军爷好眼力,这都是关外特产的好物事,别处可难得呢。”
江桢凝神瞧着鹿茸,他不会认这些东西,只知道鹿茸桠多就是好的,但为求银子造假的也是无所不能,而且买回来也不知道用在何处——自己身体强健,未来二十年内不受重伤还用不到这玩意(呸呸!大吉利!);用来送礼似乎也不是一般场合能送的。他忽的想到京城的朱四公子,年里大病一场,身子想必总是虚弱的,人参不适合他,鹿茸应该不错。他犹豫道:“倒不知若只是调养,鹿茸吃不吃得?”
“不知道是要给甚么人服用?体虚的男子,或是女子都是可以长期用的,鹿茸温和,最适宜调养。”
江桢咳了一声,道:“我那朋友,年后大病才好。”
“那正好了,您瞧,三岔的,上等的梅花鹿鹿茸,滋壮阳补气血。我家都从长白山的佟氏鹿场收茸,就连里面也常派人来买我家的鹿茸呢。”
江桢要略想一想才明白“里面”指的是哪里的皇。
转天,老海山货的老板亲奉了一支三岔花鹿茸过来,千推万推,只收了一千两的银票去。马三三直瞪圆了眼睛,连呼便宜。江桢笑道:“要是直接从鹿场买,还更加便宜呢。这老板倒也算老实。”
“四爷去年买了一支三岔的孝敬太老爷,可花了几千两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