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雨愈发大了,但舱内依旧温暖如春,三人聊兴颇高,孙家随行婢女不时向碳炉中添加碳块,放在上面的茶壶冒着热气,咕噜咕噜将壶盖顶起,不时传来清脆的撞击声。
孙克弘身子前倾,神秘兮兮的低声说:“前几日有人拜访家父,提到项家新收藏了女史箴图……”
“哈哈,原来你是为此而去。”何良俊大笑道:“我也听闻此事,所以才急着在年前赶赴嘉兴,就为了一睹真容!”
一旁的钱渊嘴角抽抽,他记忆力没那么差劲……昨天这两个家伙在叔母面前,一个说自己和嘉兴项家是姻亲故交,另一个说自己是特地去助一臂之力!
不过钱渊前世对这些本就感兴趣,只可惜没什么天赋,也没那资金玩收藏,侧耳细听才知道,女史箴图是史上画坛宗师顾恺之的杰作。
钱渊记得后世的传世十大名画中的洛神赋图也是顾恺之的作品,不过这幅女史箴图好像没听说过。
这是当然,女史箴图在八国联军劫掠颐和园时被英国人抢走,后来藏于大英博物馆。
“真是运气!”孙克弘显得有点亢奋,这是可以理解的,他至今没有功名,虽然可以凭借父亲荫仕做官,但至今没有出仕,大把的时光和精力都放在绘画上,如今在画坛上,松江府已难有人望其项背。
“是啊,女史箴图历朝历代或藏于皇室内府,或为位高权重者如贾似道所藏,难得流入民间。”何良俊皱眉道:“只是不知真假,毕竟千年以下,而且一共十二卷,传承不易……不过再不济也是唐宋摹本。”
好吧,钱渊不得不承认,在嘉兴第一家面前,自个儿真的不够看,不过这也让他心里的疑惑更加浓厚。
孙克弘和何良俊都注意到有些沉默的钱渊,虽然当年其曾祖鹤滩公钱福精于鉴赏,而且收藏颇多,但数十年前那一次分家,钱渊的祖父几乎是被扫地出门的。
这个时代精于鉴赏的人有两种,一是典当铺的掌柜伙计,他们凭此吃饭,自然是有一手的,二是各高门大户的子嗣,他们都自幼接触各式古物、古书,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便精于此道。
钱渊虽是钱福的嫡孙,但却没这福分。
舱内话题一转,前些年行迹遍布大江南北的何良俊聊起路上种种趣闻,孙克弘随其父久居京师,钱渊也渐渐参与进去。
虽然这一世只出门一次,但钱渊前世无论在刑警队还是后来下海经商都经常出差,闲暇时常一人去各地旅游胜地游玩,所见所知在这个时代堪称广博。
孙克弘还没感觉到,但何良俊有些诧异,据说钱渊幼年苦读圣贤书,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不过听着听着脸色古怪起来。
“渊哥儿,你去过秦淮河?”何良俊抽搐着嘴角。
“呃……”钱渊猛烈咳了两声才发现错了,自个儿前世在南京读大学经常去夫子庙……
孙克弘偷笑几声,“渊哥儿自然没去过,他去年赴南京乡试,在苏州就被徐璠一棍打昏了……渊哥儿,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连方位都清清楚楚,难道早有此意?”
钱渊板着脸低头不吭声了,后世的夫子庙是个统称,在这个时代,以秦淮河为界,南边是江南贡院,也是钱渊日后乡试的考场,北边是教坊名伎聚集之地如旧院、珠市。
何良俊以为钱渊脸皮薄,笑着将话题扯开。
“这次赴嘉兴有孙家船来回接送,不然你们能见识见识夜航船呢。”何良俊笑道:“船上三教九流,学士文人、富商大贾,甚至或赴任或归乡的官员,还有或投亲或送亲的百姓,闲聊时包罗万千,热闹的紧。”
孙克弘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他是孙承恩老来得子,出行要么是自家船只马车,要么是官船。
倒是钱渊记起一个后世的典故,笑着说:“夜航船没见识过,倒是听说个笑话。”
“渊哥儿说来听听。”
钱渊记忆力不错,前世就很喜欢绍兴张宗子的那几篇文章,回忆片刻后一字一句说出。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
“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
“士子曰:‘是两个人。’”
“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
“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
“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刚开始何良俊和孙克弘听得迷糊,面面相觑,听到最后一句,两人忍不住一阵狂笑。
“渊哥儿你……”何良俊扶着桌案低着头,肩膀一阵抖动说不下去。
“以前听你堂妹说你是个冰人,日日板着脸像个老夫子……”孙克弘捂着肚子笑道:“善谑,真善谑……真该早日和渊哥儿亲近亲近。”
虽是姻亲,但以前的钱渊性情执拗,少有人缘,和孙克弘只是点头之交,直到几个月前在嘉定城外相遇才交情日深。
何良俊勉强扶着桌案抬起头,看了眼一本正经的钱渊,忍不住又低头大笑。
外间的杨文侧耳听着,摸摸脑袋,“笑什么呢?”
“还真以为你是个读书人?”张三习惯性的怼道:“人家读书人说笑话你都听不懂!”
“这次带出来的都是新人,你可没帮手。”杨文轻描淡写的挥挥拳头。
“怕你不成!”张三嘴硬的很,但立即转身去了船尾。
杨文笑了笑,其实两人关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