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怀疑他是哑巴,只有他的母亲知道他还能说话。
他在梦里也说话,千千万万次和蓝姗说,老师,我们一块儿去上海吧?
千千万万次,蓝姗睁着那双大而s-hi润,多情怜人的眼睛看着他。她抚摸耳垂上那颗圆圆小小的珍珠耳钉,她咬了咬嘴唇,才洗过的头发垂在脸侧。
突然,有人抓住了龚小亮的胳膊,龚小亮转头看去,抓住他的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他的脸很黑,嘴唇干瘪,他对着龚小亮露出了一个微笑。
狱警过去猛敲了下闸门,那男人松开手,退向后去,可他还笑着,露出缺了很多牙齿的牙r_ou_。他在自己胸口划十字。
“走啊!”狱警一拽龚小亮,加快了步伐,不无抱怨地说,“你说你和他们瞎磨蹭个什么劲儿,还想不想出去了?”
龚小亮没吭气,一条胳膊被狱警提着,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穿过了那条走廊,下了楼,又往前走了会儿,狱警把他推进了监狱长的办公室。监狱长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说话口吻极和善,见到龚小亮,先笑了笑,接着递给他一个信封和一份文件。
“签个字。”他指着文件的空白处说。
龚小亮低头签字。监狱长又说:“出去好好的啊,你还年轻,好好的吧。”
龚小亮点了点头。信封里有八百八十块,是他十年来在这里剥蒜头,缝牛仔裤的收入。监狱长问他:“你妈妈知道你今天出去吧?”
龚小亮又点了点头,那在边上站着的狱警开腔了:“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走吧!换衣服去。”
龚小亮换回了十年前被捕时穿的那套衣服,外衣外裤是身校服,他在看守所的时候没有人来给他送衣服,这身校服到送了监都没脱下来,如今再穿上,不光是校裤,连里头的秋裤都明显短了,把袜子拉到最高,仍会露出一截脚踝。
狱警还把他进来时随身带着的东西还给了他。
“一张女人照片,半包烟,一个打火机,没错吧?”狱警看着档案,清点着眼前的东西。
龚小亮看了看,签了字,把东西抓进了口袋。
龚小亮出狱了。
戴明月就在监狱对面站着,龚小亮一眼就看到了他,瘦高个,围着围巾,戴着耳罩手套,样子一点没变,穿了件呢大衣,正缩着肩膀抽烟,戴明月也看到他了,扔了香烟,笑着和他挥手,指指身边停着的一台轿车。
龚小亮没动,戴明月走近了,和他道:“和你妈说过了,明天我带你去看她,今晚就在我那儿先凑合一晚吧。”
他的口吻很客气,说话时脸上微微带点笑意,眼角因而挤出了些细纹。
他又说:“就别让你妈c,ao心了。”
龚小亮打了个哆嗦,戴明月把围巾解开来搭在了他肩上,一指自己的车子,没再说什么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戴明月忽而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又下了车。龚小亮从后视镜里看他,戴明月绕到车后,开了后备箱,不一会儿,手里抓着两串鞭炮走到了车前。他把鞭炮扔到地上,点上导线,站起身走远了些,捂住了耳朵。鞭炮没多久就炸开了,噼里啪啦,红纸屑漫天乱飞,青烟弥漫,一股股烟火味直往车里钻,龚小亮咳了声,又立马捂住了嘴巴,似是怕人听见,他瘪住了气,还把戴明月给的围巾拿了下来,小心地叠好,搁在腿上,他还想咳嗽,但忍住了,他攥着手里的信封,弯着腰坐着。烟味刺激着他的鼻腔,忍耐让他的呼吸不通畅,他的脸很快就涨得通红,浑身都在发抖,好在鞭炮声过了会儿就停下来了,车里的烟味稍散开了些,龚小亮慢慢地也已经能适应了,他缓缓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呼吸着,不敢太大声,他低头看了看膝上的围巾,拂了拂,确保它平整得看不到一丝褶痕。
戴明月回到车上了,龚小亮把围巾还给了他,戴明月笑了两声,戴上围巾,握住了方向盘。他没动,紧盯着车前方,放鞭炮起的烟还在,一时间,车前玻璃外什么都看不清。
龚小亮把呼吸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掐着手,低垂着眼睛,戴明月也不说话,沉默压弯了龚小亮的脊梁,他抬不起头来,好一阵,戴明月才发动了汽车。
他们往市区的方向去,路上同行的都是装着木材的大货车,进了市区,驶过一段火车铁轨时,龚小亮回头看了好几眼。铁道两边堆着雪,几茬干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