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本是江湖好汉最不齿的行径,此刻,却没有人责备铁判官。
谁都不会去责备一个死人。
如今,钢铸造的判官笔已裂在地上,铁判官的眼睛却还睁着,他死也不敢相信人世间居然有如此快的剑,所以,他死了。
“可真抱歉。”晋枢机低声道。这一剑,本来应该是刺向他的。
“我的剑已擦干净。”景衫薄道。
“你还要战?”晋枢机问。
景衫薄不必答,他的剑就是他的回答。
晋枢机却轻轻吹了声口哨,那只黑猫又跃入他怀里,“我却已不想再战了。今日,死在这槐树林的人已够多。”
“槐,本就是系鬼之木。”景衫薄淡淡道。
晋枢机却已背转过身,微微一蹲,抱起了树下的七弦琴,“你我却都不必做木上的鬼。”他浅浅回眸,迷离了一整片暮色,“公子才十四岁,十四岁,正是载酒攀花放马鸣琴的年纪,杀人虽早了些,公子却一样做得不错。只不过,公子杀人剑下无血,重华却爱血花绽放、敌人哀求的凄然颜色。”他说到这里,却突然一顿,“你若实在想看我的剑法,倒也有个雅致的法子。不过——”
景衫薄挑了挑眉,左眼上那只血燕子被牵起尾羽,燕燕于飞,优雅又张狂。
“想要我命的人,你绝不是第一个。”晋枢机话音未落,林外马蹄之声已喧,不过片刻,就有一队骑兵涌入林间,七匹健马,每匹马后都拖着一个人,看服饰像是捕快。
快马奔驰,那七名捕快被纸鸢样抛在空中,景衫薄飞身而起,一剑击出便削断了七条草绳,身形一转,剑尖已抵在为首的银甲少年咽喉,“这些俱是大梁无辜子民,为何被你们绑在马后凌虐?”
那少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张脸白得像纸,口上却不饶人,“这群恶人,小爷没有杀了他们就算便宜了!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管我们禁卫军的事!”
景衫薄没有答话,却是晋枢机笑道,“剑已架在脖子上,于副统领还是小心说话为上。不如,将事情的经过曲折向这位景公子解释清楚,也许,他还肯留你一条命。”
“晋枢机你这个妖孽,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货腰贾色、恃妍媚主,小爷今天来就是要取你命!”那少年虽然叫骂,可到底是怕了景衫薄手中的剑,身子坐在马上,越靠越后。
猝然之间生出这场变故,景衫薄不免疑惑,不过想到晋枢机那倚色封侯的尴尬声名,这少年如此叫骂倒也不算奇怪。再回头看那七名捕快,虽然个个吓得脸色发青,此刻却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统领饶命,统领饶命。”
那少年握着缰绳的手还在颤抖,大概是也觉得刚才丢了人,恼羞成怒间居然扬起鞭子胡乱抽打那些捕快,“饶不了,死定了!”
那些捕快犹自求饶,另外几个穿着铠甲的少年已骂道,“谁准你们跪这么远,还不过去给咱们统领出气!”
那些捕快一路都绑在马后,早已被折磨得衣衫褴褛,如今却还不得不伏得更高供那少年落鞭子。景衫薄看在眼里,立时便是一阵厌恶。天昭帝商承弼残暴无德,身边这群禁卫军个个都是豺狼虎豹,横行京都,为祸乡里,他抬起眼,看那挥鞭子的少年,“你杀过人没有?”
那少年吓坏了,一手挥鞭子,另一只手还着自己喉结,听他问话,脸又白了几分,却强自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晋枢机怀抱黑猫,轻捋鬓边长发,“景公子的意思是,他剑下从不伤无辜之人。你若没杀过人,叩头认错也便罢了,你若是也杀过人,那今天——”他微微一笑,眉间朱砂已露腥红,“他更能杀你。”
“哼!”那少年似是极厌恶晋枢机,听他说话便冷哼一声。
晋枢机轻轻摇头,“你不信吗?我劝你,还是忍耐些的好。不过是磕个头,可比丢了命强得多。”
“无耻妖孽!闭嘴!”那少年大概是自小就被人趋奉惯了,哪里受过这般委屈,满腔怨愤无处发泄,只是更下了狠手抽那几个捕快。景衫薄深恶这些作威作福的禁卫军,目中寒光陡盛,“杀过没有!”
那少年被吓了一跳,险些从马上跌落,他扬起马鞭指着景衫薄,“自然杀过!小爷、小爷闯荡江湖,还能没杀过几个人吗?”他说着就做出一副很英武的样子看身后那几个伙伴,“你们说是不是?”
这些少年看来也是横行惯了的,一个个都摆出无比张狂的样子在马上笑得东倒西歪,“杀过!爷几个都杀过!你敢怎么样啊?”
还有的瞪着景衫薄,“瞧他那样!分明是个小鬼,还敢跟爷充大!”
“杀过又怎样,你还真敢杀了爷几个不成?”
“娘儿们似的!居然刺个燕子!”
哄笑四起,远远夹着一声听不清的叹息。
风轻云远,野旷天低。此时,已是日暮。
日暮乡关何处是?只把黄泉做故乡。
黄泉,岂不是每个人的故乡。
剑已出鞘。
宝剑出鞘,例不空回。可这一次,潭影却没有带走任何一条命。
因为景衫薄一出手就后悔了,他剑风扫过,立时便觉出这些少年个个都是虚张声势,没有一个是杀过人的。
潭影是嗜血的利器,他是杀人的行家。嗜血的利器遇到嗜血的人,杀人的行家遇到杀人的手,那本是一种兴奋,一种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