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时间:
“迁国子监正六品司业沈望山为苏州学正,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无诏,不得返京。”
诏书甫下,第二日便要他离开京都。
从此他不再是北京城里朗月入怀的翩翩公子,不再是是国子监最年轻的太学博士,亦不是那万历朝堂慷慨执言的少年郎·····
他曾一日看尽长安花,却一朝获罪,在未及冠的年纪就跌落云端,被踢出了朝野,远离了他的庙堂之高。
“不必,不过是个学正的虚职,上意令我不得签书公事。这知府早一日拜会与晚一日拜会有什么要紧,况且恐怕此时,众人都避我不及,知府如何会见我。”不过几日,他眉宇间风霜尽染,已不复在京都时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连话语都低沉沧桑了几分,“还有,阿青,以后莫要再唤我大人。”
“是,公子,”身边那唤作阿青的少年恭敬地回道,“那我们现在先去拜访何处?”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十里秦淮,灯火辉煌。
运河沿岸,灵秀锡常。
正在此时,他们听到有孩童的声音从附近的一处茶楼中传出,煞是清脆好听,接着便见一群孩童大约有七八个的样子,手里都握着糕点从茶楼里蹦蹦跳跳着跑出来,一边仍旧念着那几句童谣,向远处跑开去。
书画文杜,吴门俊郎。
小荷尖角,南城馨香。
山林咫尺,思琼才扬。
麒麟吐哺,凤凰来翔。
“公子,阿青也曾经听到过这几句,可后面的似乎应该是‘烟花三月,淮左维扬。山环水绕,润州醋香。江东弟子,多才俊郎。’”说着那少年挠挠头,向着沈望山疑惑道。
却见一旁的公子突然笑了,说“阿青,去杜府。”
“不知公子所说的,是哪个杜府?”
“书画文杜的杜府。”他说着便抬脚走进了那座茶楼。少年仍旧似懂非懂的模样,却只得疾步跟上。
沈望山和身边的少年选了一处坐下,便向隔壁桌坐着的一位着灰色宽袍的男子打听。
“小生冒昧,敢问阁下,方才孩童歌谣中所唱之书画文杜中杜字之意,是否正是指杜珗先生。”
“自然是杜先生,”灰袍男子回头将沈望山与他身边的少年打量一番,似有所悟“在下瞧着公子的打扮,应也是读书人,是否是为拜于杜先生门下习画?”
“不瞒阁下,正是如此,小生慕杜先生已久,此番正是为着求学而来。只是苦于不知应往何处拜会。”
“公子不必烦扰,杜先生之才德苏州城中又有谁人不慕,且先生他一向广开府门,招贤纳徒,以公子之谈吐风姿,必会得杜先生青眼。南城菁禾巷末,自可得见杜府。”
“公子,你初到苏州,为何就要如此着急拜会这位杜先生?”
走在前头的沈望山微微放缓了步伐,“阿青,你看苏州比京城如何?”
“这···苏州城虽也热闹有不少稀奇玩意儿,可与京城的繁华自然是不能比的。”
“是,比不得。”沈望山抬头望了望两旁朴素的灰白砖墙,眯了眯眼,“可在这,一代一代的士子文人辈出,天下皆知有吴门画派,自刘珏、杜琼始,沈周开吴门画宗,后继亦有文徵明、唐寅,这些,北京城里的学子博士亦是难以望其项背。”
“那这位杜先生,也是吴门丹青大家了?”
沈望山点了点头,“是,可不光如此,今日我们要去拜会的这位杜珗先生,他是杜琼后人,亦曾是文嘉的关门弟子,一手山水花鸟笔墨之下,皆为意趣。能诗,工书,小楷清劲,亦善行书。又精于鉴别古书画,工时刻,连顾先生都曾叹他为明一代之冠。在江南一代其无论辈分亦或威望都是极高。”
“怪不得连方才茶楼里的贩夫走卒都似乎无人不知晓杜先生之名。”阿青声音里透出了敬畏之意,“可如此之才,为何安于苏州一隅,又无半点官职?”
沈望山却再无话,只是沉默。
阿青却听见前方一阵微不可闻的浅浅叹息。
菁禾巷尾,杜府已然在眼前了。
除却牌匾上的“杜府”二字气势恢弘一气呵成之外,阿青觉得杜府的宅院与他们一路经过的其他院落并无什么不同,低调朴素至极。
阿青将拜帖递与门外的童子后,二人便在府外等候。
☆、02
杜府的花园内,一处水榭隐于假山翠竹之后,传出少女娇俏的笑声,仿佛山涧清溪流淌,又似轻风拂过珠帘。
一双洁白纤长的手执着枚晶莹剔透的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爹爹这局看来是又要输给清儿了。”
棋盘上黑白两色纠缠错落,白子却隐隐已占上风。
此时恰逢门童拾了石阶而来,手中拿了张拜帖,恭恭敬敬地递给水榭里的蓄了长须的中年男子,这便是杜珗,苏州杜氏这一代的家主,吴门画派当时最耀眼的人物。
而杜珗对面正和他对弈的少女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苏州学正南直隶省应天府江宁县沈望山远舟敬拜”
“苏州学正,”少女喃喃念到,敛眉沉思了半刻,“爹爹他不就是前日里······”
“清儿,不得妄议朝廷命官。”杜珗淡淡呵斥,声音里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不过是个正九品的学正。”少女声音轻柔娇俏,却带了轻蔑的意思,“不过这字,倒还见些风骨。”
杜珗合上拜帖,轻轻敲了下少女凑过来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