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有过的踏实,楚昂长眸不自觉地与她对上视线。
三十已去半的楚昂,着一袭玄色团领升龙袍,五官依旧是清削俊朗的,和十年前那个初进宫的帝王仿佛没有太大差别。锦秀不知他竟也会看过来,慌赧不知语,那双颊漾开红云,楚昂便淡若无风地敛回心绪。
那边刘嬷嬷站在殿柱下,臃胖身材勾勒出壮大的影子。锦秀忽然觉察,连忙谦卑拘谨,把后半句接上:“太子爷心疼九殿下,九殿下打小便铭记在心里。”
皇帝因她忽然低头,那短暂的宁静错觉便被破坏。他侧目一看,看到那几步外站着的一个新面孔嬷嬷,便凝眉问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愠怒时声音从来不高,但那冷意却透达人心骨。
“这……”刘嬷嬷兜着袖子不敢应,用眼睛瞥了瞥锦秀。
到底自己现在还是个没有任何权柄的奴婢,还须得仰仗张贵妃的鼻息,锦秀连忙解释道:“皇上误怪,原是九殿下近日想念贵妃娘娘,贵妃怜他幼小,怕奴婢一个人照应不过来,便派了刘嬷嬷一同帮衬。”
皇帝一目不错地睨着锦秀的脸,却把她的惴惴看穿。其实张贵妃的性情他是深谙的,天生就是个爱出头却又心眼不够坏的女人,他此生都不会再立中宫,之所以要晾她这么多年,便是预备在后来的日子里用到她。而在用之前,则要让她深刻地明白,倘若要与他楚昂相安无事,那么孙香宁的,所有,都是她张敏动都休想妄动的。
但她这些年的表现还是谨守本分的,楚昂明白她的心思,亦准备恢复她的尊崇。只是在那之前,他必须要让她明白,她如今和后来的一切都是得益于抚养老九。
楚昂便作板着脸道:“宫中这样多奴才,倘若果然缺了甚么,朕又岂会置之不理?”
锦秀便有些紧张,她这条偷生的性命实在卑如蝼蚁,那天遇见了宋岩,也不知道宋岩会把自己如何。当年他与朴玉儿欢好一事,如今也只有自己晓得,无证无据奈何他不得。但他若把自己是前朝淑女一事捅出,那么她如今所得到的、更或者心里想要得到的、正在越来越靠近的,则顷刻便要从云端跌落。
除非戚世忠肯帮自己,但那也必须自己先要有利用价值。因此暂时尚且万万不能得罪张贵妃,除非自己某一日站在了高处,手上有了可与人对峙的资本。
锦秀连忙柔声应道:“娘娘对人一贯是温和体恤的,尤其是皇上。后宫琐碎纷杂,许多事儿她怕皇上费心,早早便替皇上打点周全了。”
楚鄎见江姑姑为难,亦启开小嘴,倚着楚昂的膝弯道:“贵妃对儿臣似若亲子,父皇不要责怪于她可好?”
他声儿柔软稚嫩,因着自小寄养,养成了敏感忧患的性格,生怕父皇牵罪与贵妃,惹得贵妃心里嫉恨。他最怕回景仁宫里请安时,那种明明隔阂着却又脸上带着笑容的亲热。
听儿子开口,楚昂这才顺水推舟道:“既是九儿与江令人都这么说,那便留下吧。近日东北新进贡几棵人参,听太医院说贵妃睡得不太好,便着人给景仁宫送去一份。”
“是。”老太监张福手抱拂尘哈腰,示意刘嬷嬷走。
皇帝这短短两句话,却是轻描淡写地给锦秀提了身份,成为正三品的女官。但到底是五年来头一次给了张贵妃台阶,刘嬷嬷不敢费舌,谦恭一伏,忙不迭地往景仁宫去送信。
桂盛进来通报。
楚邹立在殿外廊庑下看着这一幕,神思便有些凝重,亦是错愕的——才去了两个月不到时间,父皇与锦秀的关系竟已融洽至此。
从前不管是楚池小的时候,还是前些年照顾小九,锦秀总是静默地与父皇隔开三尺距离;而父皇,即便是逗玩着小九,目中也从来不会关注到锦秀的存在,更何况记住她的名字……那般自然而然。
他心中这般忧虑,面上却不表露。只踅步进去,双膝跪地做叩伏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龙体安泰。”
楚昂抬眸看过来,看到十四岁的皇太子,平肩窄腰,修长颀俊,那眉间气宇持重练达,俨然已颇具睥睨苍生之风骨。尤是此番好评。他目中甚是欣慰,便伸手虚搀:“起来吧,昨日恐你路途疲累便未叫你过来,休息得可好么?”
楚邹应好,默了默又含蓄道:“方才去前头找父皇,小路子说在母后宫中。儿臣一路过来,听见殿内这般热闹,竟还有些恍惚。”
楚昂展眉,语带戏谑地看向楚鄎:“你九弟也已开始蛀牙,这让朕想起当年你被皇后拔牙的情景,一时有些触景生情。”
楚鄎怯怯地叫了声:“四哥。”
楚邹摸摸他粉嫩的小脸,暖暖地把他拉至自己跟前,让他贴着自己站。楚鄎便规规矩矩耷着手站定。
“奴婢请太子殿下安。”锦秀对楚邹施礼,面带笑盈盈。
她笑得这般柔和亲近,楚邹有些不习惯,这不是一个宫婢该有的省慎笑容。他便颔首点了下头,把目光错开她去不看。
锦秀得到这般冷傲回应,一时有些尴尬,便谦卑地敛回眼神。
楚邹望了眼周遭的摆设,其实一应物事都差不多,然而却道不出那股微妙的变化。原本坤宁宫里是朴宁的,像铺着一层淡淡的雾蒙。母后弥留的气息仿佛让时光在这里凝滞,散不去的是回忆与惦念。但如今,那气息却淡了,空了,只剩下一众没有灵魂的木料器具。
楚邹便有些不解,因为倘若是叫李嬷嬷与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