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穗把手里的菜一股脑扔给江牧云,脚步轻快地去拉开了半掩的木板门。
门外,一位穷酸模样的公子唇角微翘,冲着叶穗拱手一揖,“叶姑娘有礼,在下是——诶?江掌柜?”
江牧云听见有人唤她“艺名”,目光便不自觉从缝隙里飘过去,正对上门口这个昨个儿来买棺的“王八蛋”。
叶穗教养十分好,忙还一礼,问道:“不知公子是……”
“在下谢柏尧,从东昌府来。”谢柏尧答,“原是来寻亲戚,却没想舅父满门一夜之间命丧黄泉,是以来拜会叶姑娘。”
“好说,好说。”叶穗敷衍一句,把谢柏尧让进门,转身看一眼江牧云,发现后者正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一副等着看戏的欠样。
谢柏尧跟着叶穗进门,叶穗想起屋里的鸡零狗碎,只好搬一把竹椅让他先在院里宽坐,然后自个儿回屋去添了两杯凉茶。
她这么一进一出的眨眼功夫,再出门时就发现江牧云已经把手里择菜的活计过给了谢柏尧,自己像个监工似的在旁边指挥他把菜根上的泥扒下去。
“谢公子,喝茶。”叶穗把粗瓷杯递给谢柏尧,顺便瞪了江牧云一眼,把菜叶又交还给她。
叶穗在江牧云旁边坐下来,问谢柏尧:“公子既是曹员外的亲戚,询问案情也是情理之中,却不知公子为何不直接到官府去查问案卷?”
谢柏尧皱起眉,颇为难地开口道:“姑娘有所不知,舅父因当年我娘与爹私奔之事,所以便将我娘的名字从族谱里划掉了,还烧毁了与她有关的东西。原本我来顺德府只为向舅父报丧,告知母亲离世的消息,哪知……我的身份尴尬,无法向官府证明与舅父的关系,恐怕官爷也不会向我透露。”
谢柏尧一句话,把叶穗能搪塞他的理由全部怼了回去,叶穗一时作难,话到嘴边又给吞回了肚里。
“叶姑娘可别误会,我有此一问只为回到东昌府能向娘的在天之灵有所交代,并不为找谁报仇。”谢柏尧苦笑一声,“在下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是想找仇人报这血海深仇,也是有心无力,何苦再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他说的真情实感,没一句扯淡,叶穗摁摁眉心,妥协了。
“曹员外一家五十二口皆是一刀毙命,刀口在颈部,”叶穗斟酌着道,“据我判断,凶手至少有五人。但此案实在无迹可寻,没有丝毫线索。”
叶穗后一句自然是胡说八道,江牧云看她一眼,没拆穿她。
“啊,竟是如此……真不知舅父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下这样的狠手。”谢柏尧叹了一口绵长的气,百转千回,藏的全是哀伤。
江牧云托着下巴,觉得这个好看的男人要是去当骗子,或许能骗回南凉山一样高的金银珠宝——他说的话,除了“我”字,全是屁。
方才谢柏尧站在叶穗家门口那个光景,让她蓦地回想起,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大约在五六年前,他就曾经出现在东街棺材铺门外。
叶穗干巴巴地笑着,实在憋不出什么话来,不晓得是该苍白地安慰几句,还是干脆开门送客。
“照姑娘如此说,舅父满门就这样枉死了吗?难道凶手就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谢柏尧袒露出迂腐书生的“死脑筋”,情绪有些激动地追问。
“凶手是谁,官府的人会去追查。出了这么大的命案,连朝廷的大官都惊动的,不会不了了之。”叶穗耐着性子劝道,“谢公子,我看你还是回东昌府去等消息。”
叶穗遮遮掩掩的态度等于变相表明“凶手留下了蛛丝马迹,只是我不想对你说”,江牧云换上一脸看戏的表情,惹得叶穗十分不痛快。
出乎意料的是,谢柏尧竟然见好就好,他满脸沉痛地起身,再向着叶穗缓缓一揖,“既然如此,那便相信顺德府会将凶手绳之以法,以告慰舅父九泉之下的亡魂。”
叶穗还他一礼,“那是自然。”
谢柏尧临走时看了江牧套地点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确定他走远,叶穗才转回来审视坐在小木墩上的江牧云,“你认识他?”
“这位公子出手阔绰,昨儿傍晚到棺材铺订了十二口棺。”江牧云不打算把五六年前此人曾经就到过顺德府的事说出来,免得叶穗更要对她“严防死守”。
“给谁订?他舅父?”叶穗摸了摸下巴,道,“算起来曹员外这一大家子,能让他出钱订棺的,正好就是十二口人。”
“做生意,能少打听的就别打听,就算他是去装仇人的尸首,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江牧云蓦地笑一声,“倒是你,为什么不同他说凶手很有闲情逸致地在尸首边摆了五瓣白花?”
“说这个做什么?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说多了也是平添烦恼。”叶穗皱着眉打量她,“你到底留不留下吃饭?不吃就别祸害我这一筐菜了。”
江牧云站起来拍掉手上的土,“帮你择菜还嫌弃——不吃了。”
“哎,你可别去找那谢公子搞什么‘同仇敌忾’,”叶穗叫住要出门的江牧云,“钻牛角尖这种事,你一个人钻就行了。”
江牧云背对着她摆摆手,道声“晓得”便出门走了。
叶穗看着空洞洞的门口直叹气,这个江牧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那个坑里爬出来。
江牧云没回棺材铺,先是溜溜达达去了衙门,徘徊了一阵,没找着想找的人,这才去卤肉店买了两斤牛肉拎回棺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