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轻轻的笑声,是胡兰茵,她年前就到长安了,一清早的,大概是知道季明德来了,也赶到曲池巷了。
胡兰茵已是京城贵妇人的打扮,棉绫对襟褙子,宝相纹的出风毛比夹,怀里抱着个小手炉,堵在路中间,说道:“娘自打入了京,身体好了许多,她整日欢喜,也巴望着你去见她一回,那是你亲娘,你总该去见见她的。”
季明德闭了闭眼,扔了两个字:“没空!”
胡兰茵再近一步,道:“我干爷爷今夜不必在御前伺候,夜里会回家,他也想见你呢。”
季明德不说话,夹着本书,笔挺的个头儿,就在路中间站着。
胡兰茵仰望着这松柏一样瘦高高的男人,柔声道:“他和荣亲王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你若想认祖归宗……”
季明德脸色顿时青了,铁青着脸一笑:“看来一回没长记性,你这嘴巴不把自己害死,就消停不下来是不是?”
她以为李代瑁会认他这个儿子,让他一跃而成为皇亲。天真妇人的天真想法,季明德靠近一步,唇几乎要到胡兰茵的耳畔:“这事儿和季白的死,你都告诉你那干爷爷了?”
宝如啃着只包子,自门缝里往外瞧着,眼看外面两人凑到了一起,一口包子差点没把自己噎死,连忙转身去寻水喝了。
胡兰茵连忙摇头:“你没发话,我哪敢呢?认祖归宗是件天大的事儿,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遇见合适的人,才能说出来不是。”
季明德面上的青意渐渐散去:“你倒还不算太傻。”
所谓滴水穿石,铁杵成针。胡兰茵以为季明德果真有认祖归宗的心思,而自己在长安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恰又忖了他这心思,大松一口气,笑问道:“那今儿傍晚,是我亲自来接你,还是……”
季明德断然道:“不必。我还有批货要送他,傍晚我会自己去见他。”
宝如吃了两口粥,再奔到院门上,恰就听见季明德这句,知道季明德今儿从李家读书回来,晚上还得去见一回王定疆。
她终于不必穿杨氏所衲那些胀腾腾的羊毛大棉袄了,换个薄棉花的半膝褙子,手里挎个小篮子,打算出去转一转,找个能生钱的门道回来。
曲池坊在长安城的东南角上,这地方有座芙蓉园,园中的曲江池是皇家苑林,又再往东一边的敦化坊,住着从天南海北来的各族使节,什么突厥人、回鹘人,还有那些被杨氏称之为爪哇神油番子的天竺人,深鼻大眼的,细眉小眼的,黑黝黝的,卷毛儿的,无奇不有。
这地方既什么人都有,当然商机也多。宝如提着个小挎篮一路逛过去,见什么都喜欢,见什么都想买,苦于囊中羞涩,不过看看便走。转了一大圈儿,也没找出个门道来,不由便有些心急。
忽而一阵疾马策过闹市,宝如正在个调和摊子前站着,险险要叫马匹撞上。这时恰有个妇人拉了她一把,她才不致叫马撞上。
马鞭劈空啪啪,调和摊子那小贩道:“我瞧着那像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今年的花朝节,看来是由他家主办了。”
为首的青骓上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身着米白色织金缎的蟒袍,圆领,衽口海棠簇簇,面白如冠玉,浓眉飞扬,两目高视前方,疾驰而过。
不过一眼,果真是熟人,齐国公尹继业府上的世子尹玉钊,也就是尹玉卿的二哥。
赵放一族人的尸骨,还是由他敛回秦州的。
每年二月十五开始,芙蓉园中会举办为期五天的花朝节,当初先帝未丧时,此事皆由当时还是皇后的白凤亲自主持。
其间的斗花大会,是贵家少女并夫人们最喜欢的节日,原本培于名廷的各类奇花异草皆被带入芙蓉园,宴餮加上赏花斗花,每每到最后一天,还会选出一年一度的花王来。
自打宝如八岁那年开始,年年参加花朝节,有李少源在,无论谁都比不过她,李少源搜尽天下奇珍异类,每一年象征着花王的那早春第一朵紫斑牡丹国色天香,厚颜无耻恬不知耻,最后都是她的。
方才解救宝如的那个妇人道:“前年的花王是他妹妹尹玉卿,去年也是。今年花朝节由他家主办,那国色天香由她得了,定然还是他家妹妹的。
不过到时候芙蓉园开,大家可以进去摆摊儿,我得赶早占个好位置,去年我那馄饨烧饼卖的顶好,今年肯定也能赚一笔。”
自打前年赵氏家族蒙难,宝如再没了入芙蓉园的资格,曾经被李少源厌弃的,永远都叫宝如压着不能翻身的尹玉卿成了荣亲王府世子妃,白太后面前最得意的第一人,那花王的称号,自然也就是她的呢。
宝如倒不为这个而伤神,开门七件事,座吃山空的滋味可实在不怎么好受。花朝节是个顶好的商机,但她本钱不多,又不会包馄饨,也不会做烧饼,要卖什么才能赚些银子回来才好呢?
怏怏回到家,宝如才到巷口,便见二月里的寒天中,李纯孝家那儿媳妇张氏坐在拐弯处,面前一只大木盆,正在里头捞捞搓搓的洗着。
她两只手儿冻的痛红,正在搓洗沙枣核儿,搓出一大堆的核儿来摆在个小挎篮里。
沙枣核儿质极坚硬,是做串饰的良品。张氏前些年还曾送过宝如一串枣核雕的佛珠,虽价值不比名木料,但也是好东西。
宝如捞了枚沙枣出来,笑问张氏:“嫂子这枣核,一枚能卖多少银子?”
张氏笑道:“那能用银子算它?一斤干枣核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