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别吵,人人都有份儿。”大嫂呵斥着伸着双手要瓜的孩子们,先跪奉食盘给大人公,然后给郎君,依次再给二叔、三叔、四叔、婆母、大姑、小姑……
一只瓜分切十三片,每人只有薄薄一片。
辛不离手中捧着瓜,见大嫂将瓜片一一分尽,最后将她自己的那片,满脸爱惜地塞给了倚在怀中的小女儿。心中正无言慨叹,身边辛陈氏已经将她的那份递上来:“七宝替阿娘吃了吧,阿娘牙口不好,咬不动了。”
“阿娘自己吃吧。甜瓜软糯,怎会咬不动?从小到大阿娘都这样骗我,我现在可不上当了。”
辛陈氏呵呵地笑着,招手唤了满地乱跑的小外孙过来:“阿婆咬不动了,虎儿替阿婆吃了可好?”
“好呀好呀!”
“阿娘……”辛不离将自己手中的瓜片硬塞给辛陈氏:“你总是这样。”
心头也不禁泛起无穷的酸涩,远不是甜瓜所能弥补。
家中贫寒至此,一片甜瓜就是了不得的奢侈品,何谈什么聘礼,什么雁、酒、衣物用度?就算咬牙凑足了聘礼娶莲生进门,以后面对她的,也仍是无穷无尽的生活重担,她已经苦了十五年,自己是要她再苦一辈子吗?
不能,绝不能这样亏欠自己的心上人。
好男儿志存高远,纵使出身贫贱,也都对自己的未来有个勾画。压在辛不离心头的苦思,实在已经太多,他日日都想凭自己本事打出一片天,立个功名,挣个前程,想赚钱糊口,想悬壶济世,想好好地养活这一大家人……想好好地养活莲生。她是最好的女子,值得最好的生活,他要把一切都挣来给她,最香的花,最醇的酒,最美的衣衫,最漂亮的玩意,高大的屋子,舒适的用度……
而这幻境,时时被残酷的现实打散,晃动在他眼前的,仍是残破的席棚,横流的污水,漫天的臭气,风雨飘摇的未来……
辛陈氏似乎也看破了他脑海中飞旋的思潮,堆满皱纹的老脸上,重重沟壑更深:“七宝啊,阿娘实在担心。你是男儿,不妨志存高远,但女儿家十五岁,可就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若是拖延下去,以莲生这般相貌人品,我只怕她……等不得你……”
“不不不。阿娘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看她一派天真,未必懂得你的心意,不若阿娘去帮你说合……”
“不要!”辛不离愈发地急了,凛然跪直了身体:“阿娘不要帮我,千万不要。眼下与莲生亲密无间,孩儿珍惜得很,现在的情势,我就很满足。贸然去谈婚论嫁,一旦莲生不允,以后我们要如何相处?只怕连见面的余地都没有了!她若心中有我,自然会等得我;她若心中无我……”
一股闷气忽然拥塞胸膛,堵得喉头酸痛,半晌说不出话来。
脑海中浮现莲生那天真娇憨的脸,一双大眼总是清澈澄明,望向他的眼神,如这月色一般明净,如清风一般朗然,每次听他略作表白,她总是不在意地放声大笑,每次坐在一起,都毫不避忌地凑近他……对他又是这样地好,时时惦念着他,人生中挣到的第一笔巨款,换了他梦寐以求的宝贝给他……
她到底……心中有没有他?
眼望着母亲担忧的神情,一颗心再怎么挣扎,口中依然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她若心中无我,强行拼凑也是枉然!”
见孩儿如此决绝,辛陈氏也只得叹了口气,黯然摇了摇葵扇。
七宝是她的幼子,最珍爱的孩子。自幼聪明过人,苦水井都道是不世出的神童,如今读书习字样样来得,行医诊病也有小成。一家人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这孩子身上,当然希望他一切顺遂,功名,姻缘,全都美满……
然而这孩子也是自小有志气,性情坚决,执拗,不大理会旁人闲言。虽然身为母亲,对他又是操心又是宠爱,又有些微微的敬畏,见他心意已定,也不敢再说太多。
“很晚了,都歇息了吧。”阿爷发了话。
辛不离卷起手中书卷,立起身来,仰望头顶夜空,让清冷的月色,拂去自己脸上燃动的燥热。
七月十七。满月已过,月亮应当已经不圆了,但远隔千里万里,人间仰望仍是一轮圆镜,看不出那渐渐缺掉的小小一块。
缺掉了也没关系,明月圆缺本是万古常情,无论缺掉多少,都总会重新圆回来。
人呢,也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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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垂月涌,灿烂银河横亘夜空。
茫茫九婴林里,早已杳无人迹,只有零星的鸟啼兽吼,为这浩瀚天地更增幽深之意。
莲生独自穿行在这广阔密林里,一手擎着几枝野花,一手提着裙角,赤足啪嗒啪嗒踏过枯枝落叶,踏过遍地青苔,找寻各种芳草的踪迹。
早已错过回城的时辰,不过也顾不上了。反正盛夏已至,就算在这林中过夜,都没什么大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辛不离的处境:
以现在的观念,出身再贫寒,家境再孤苦,只要你肯用功读书,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就总有出头的一天。然而在书中设定的这个时代,用功是没有用的,辛不离再有天分再努力,若没有极特殊的机缘,一辈子也只是平民。
因为这时候还没有科举。科举是唐朝才正式建立的,贫苦百姓要从唐朝开始,才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挣得功名富贵。
秦朝以前,功名富贵是世袭的,你爸是大官,你就是大官,你爸不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