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对方慢吞吞地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你使我金刀堂的流金刀法,你是谁?”
江重雪的眼眶霎时热了,满面惊喜交杂,又微微茫然,好像眼前一切太过荒唐,太过无稽,让人难以置信。
一个人纵使千变万化,纵使藏住了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身,纵使皮肉皆毁毛发不附,但只要嗓子不坏,声音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所以他开口的一刹,江重雪已将他认出。那是一个纵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他都绝不会忘记的声音之一。
江重雪勉强定了定心神,但压不住心胸里的惊涛骇浪,哑声道:“你何不看一看我,或者,让我看一看你?”
那人莫名其妙被激怒,抬起手,一刀刺过来。
江重雪没躲,肩膀实打实地挨了这一下,一团血花渗出,濡湿了一大片前襟。这一刀很普通,任谁都能躲过,那人像没料到,微微一愣。
“重雪哥哥!”周梨一急,赶紧用手捂住他的伤口,却换来对面的黑衣人惊觉地抬头,动作幅度大了,总算透出了一点黑袍下的脸,只是一个瘦削尖锐的下巴,肤色貌似十分苍白。
他猛地靠近过来,阴冷气息一并送至,身上伴随古怪的腥味,“你叫他什么?”
周梨咬牙瞧了瞧他,又回头瞧了瞧江重雪非人一般的苍白面色,终于道:“江重雪,他叫江重雪。”
黑衣人愣住了神,好一会儿,才说:“不可能。”
说完闭上了嘴,许久也不出声,低垂着头,像在思索什么难解的谜题,肩膀受不住刀的重量般,微微佝偻着,那个姿势看过去,有些呆滞木然。
江重雪的声音竟带了点哭腔:“你若不想看我,觉得我在骗你,可以看一看我手中的刀。金错刀,你总不会认错的。这世上,不会有第二把金错刀。”
那黑衣人想了想,点头说:“把你的刀拿过来。”
周梨替江重雪把刀放在那黑衣人的脚边,黑衣人蹲下,手从袖子里滑出,手背上覆着嶙峋错布的伤,皮肤都溃烂了,紫红一片。
江重雪的眼角禁不住跳动。
周梨终于知道他身上的腥味是从何而来了,光是露出的手背就有这么多伤,身上恐怕也有。
他慢慢摸索金错刀,从冰冷的刀刃至刀柄,一点也不怕被它划伤,指尖紧密地贴上去。
刀上的蛇腹断纹雕琢精细,非常的繁复,但是他却与金错刀心有灵犀,能够一丝不错地用手指沿着纹路迂回蜿蜒,仿佛临摹,惟妙惟肖。
这的确是金错刀。什么都可以仿造,但是这绝无仅有的刀气,是金错刀才具有的。
黑衣人的手在发抖,夹杂了一股狂喜狂惊。
金错刀自从四年前金刀堂被灭门后,就不知去向了,他还当此刀已被某个名门正派当做战利品窃走。
他把扛在肩上的刀扔下,手指哆嗦地把金错刀拿起,试了好几次才成功。七十二斤重的刀,本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可是江重雪记得,从前他拿起这刀,洒脱地往肩上扛,迎着暖风旭日,是一张极清爽的面容。
好不容易把刀举起来了,刀刃光芒胜过月色,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一只手有些握不住,所以他以双手持刀,朝虚空中挥舞了两下,半晌,他猛地跨出一步,把刀对准他们,“说!这金错刀你哪里来的!”
“我为爹收敛尸骨的时候,他至死都握着金错刀,”江重雪闭起眼睛:“我原想让这刀为爹陪葬,可这样一来,金刀堂在这世上就真的一点不剩了,而且我还要用它为爹报仇。”
周梨看到黑衣人下巴动了动,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又克制住了。
这真是一个多疑的人,其实他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把江重雪认出来,可他却偏偏不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他做不了。
周梨推断出了这层原因,那人忽然道:“你过来。”
江重雪依言过去,黑衣人用手指指落在地上的另一把刀,“把它拾起来。”
那也算是一把打造精细的刀,不过珠玉在前,未免就黯淡了几分。
江重雪这里才弯下腰,那人已出其不意地袭了过来。
“我问你,流金刀法的八字要诀是什么?”他朝江重雪的左肩刺过来,但刀尖没有杀气:“快说!”
江重雪避开了,边应对边回答:“流光万丈,惑敌耳目。”
黑衣人道:“何解?”
江重雪道:“八字要诀,囊括起来,不过一字而已。”
“哪个字?”
“快。出刀迅捷,如一闪而过的流光,使对手避无可避,将其格杀于刀下。”
黑衣人的动作果然越来越快,江重雪虽然有伤,但应对得相当得心应手。
“那么,千错刀法之要诀呢?”
“千错万错,刀法无错。”
“何解?”
“我尚且不知。”
周梨闻言吃了一惊。
但黑衣人明显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好像江重雪不知道才是正确的。
他刀锋一转,停下了手,刀尖点地。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摸向江重雪的脸,细细地摩挲他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