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易青澜不愿意,从走上奈何桥的那一刻,他就要往河里扎。因为奈何桥下是忘川,而跌入忘川的人是无法再去投胎的,他们的记忆会连同魂魄一起沉睡在无尽的忘川水中。
小白看在他是故人的份上,本想一路护送他去投胎,但谁想人家压根儿不想去。看到他刚走到桥上,扭头就往桥底下扎,拼了老命将他拽了上来。
“有话好好说啊,别动不动就跳河!我们这河底下的东西太多了,冥王说,谁再敢跳河,就把他扣下来清理河道。”小白极力劝阻道。
小白是出自一片好心,不想易青澜永远失去投胎的机会。但是易青澜脑子一根筋,死活不愿去轮回道。
小白最后无法,绑着他去了冥王殿。冥王听了他的情况,只摆摆手,“你走吧,地府不留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若是日后想投胎了,就过来。你是小仙子的朋友,我可以永远为你保留转世为人的权利。”
冥王已经知道了三三的身份,但还是习惯叫她小仙子。
冥王主掌阴间上万年,见过太多不愿离去的人,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地府已经鬼满为患。既然他们不想待,那就放他们走。他们出去不了多久的,因为魂魄力量太弱,马上就会迎来永远的死亡。到时候,想活的人自然会回来,而想死的人,也真的可以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
不管易青澜眼下是想活还是想死,冥王都随他去,冥王最后能够做的,就是在他作出决定的时候,替他留条后路。
易青澜回到凡间之后住回了慕曾的院子。一切好像回到原点,他重新变作游魂,来到这里。院中的梨花落了,开始结果子,窗前的芭蕉依旧苍翠。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少了一个三三。
易青澜重新住下五年后,三三的院子始终像她离开时那般冷清。没了她之后,旁的鬼魂不爱来这里,因为每次来都会看见易青澜丧着一张脸坐在院子里,那样的场面总会让人心情低落。偶尔几只流浪猫狗过来躲雨,看到易青澜会好奇地绕着他跑两圈。
易青澜时常不知道自己为何还存在于这世间,原本让白易抽了他的魂魄,就是想彻底消失的,但是变成鬼之后,他却不知道还能怎么死了。好像魂飞魄散对别人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到了他这里却成了求而不得的难事。他不像别的鬼魂,站在太阳下就会消失,平日也没有恶鬼来攻击他,住在这种地方,更遇不上捉鬼人。他每日过的茫然且煎熬,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梨花满枝开,那日下了雨,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地浇的枝头梨花纷纷落下,碾进泥里。易青澜坐在树下,雨水穿过他的身体直接落到地上,他不知不觉睡着了,做了个梦。
梦里有风拂过,吹的屋檐下的铃铛轻轻摇晃。恍惚听到有人在敲门,“叩叩叩”一下接一下,声音轻缓,听不分清。后来敲门声消失了,一切重归于寂静。不多时,又仿佛有脚步声自门口传来,软底鞋沾了水踩在泥泞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响动。等那脚步声已经传到耳际时,易青澜忍不住睁开眼睛。
甫一低头,一双绣了木芙蓉花的杏色软底鞋出现在眼前,顺着视线往上,是藕粉色的裙衫,再往上,是一张白皙面庞。因为此刻正在下雨,女子站在雨中,衣裳都淋湿了,鬓发还在往下不住的淌水。
“日游,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外面在下雨啊!”女子担忧道。
易青澜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两眼巴巴地痴痴望着她。好半天,终于低声呢喃道了一句:“我有多久没有梦见你了三三……”
“梦?不是梦呀,日游,我回来了!”女子蹲下来,将自己的脸往易青澜面前凑近,“你仔细看看,好好看看,是我呀,我回来啦!”
三三回来了,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易青澜永远都会记得当时的心情。失而复得,这世上,没有比这能更让人喜悦的事情了。
后来易青澜才知道,三三是怎么回来的。
人的执念会扣住死人的魂魄,也会扣住一个人的意识游丝。三三虽然本体是鹤尧仙子的一缕神识,但是她后来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有了自己的感情。她留在这世间最强烈的意识游丝,是对易青澜的爱,那是独属于三三自己的,神识之外的东西。
易青澜的执念将她留在了人间,他的执念越深,三三残存的意识形态就会越具体,最终化出人形。
她说,她是因他而复生的。如果他早早放弃了,她便不可能回来。
可易青澜独自煎熬了十年,最初并不知道会等到三三,他以为自己会孤独永世,不曾想苦尽甘来,等来了心上人。就像三三一开始在背尸途中遇见日游,以外那是他们的初见,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无意中已经成为了他命里的光,而易青澜也早将一缕魂魄系在了自己身上。
所有的相遇和重逢都是意外,却也是命里注定。
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轮回。宿因有果,冥冥自有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