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儿还疼着嘞。小的也不识得好马劣马,就想着能卖些银子,换块肉好过年,小的好些年没吃过肉了啊官爷,小的真的不是贼……”
叽里咕噜倒了一大堆,常臻一句都没听见。
他狠力闭闭眼,勉强定神,艰涩道:“老……伯,那山沟,在、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雪落尘沙寻旧人(二)
常臻活了近二十年,直到今日才头一回明白,原来亡魂丧魄是这么回事。
寒风在阴测测的谷底扫荡,枯枝败叶“刷刷”作响,打着旋儿,冤魂野鬼一般缠住他的腿脚,一丝丝抽尽他的精神气。
常臻攥紧腰刀,费力地拨开灌木杂草,走得磕磕碰碰,眼前阵阵花白,一切都在摇晃。
他成了一具被抽去魂灵的空壳,看不见面前的路,听不见风声呼啸。脑中一遍遍闪过那人天真的笑容,口中垂力地讷讷自语。
“死了……死了?好好的一个人,活蹦乱跳的小人儿,怎么就死了?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死了,叫我如何活下去?你不能这样任性,你不能……”
脚底不断被乱石阻拦,脚尖踢着石块,便下意识抬腿,蹭着石头边堪堪迈过去。有时脚抬得不够高,便踉跄着跌倒,两手着地,长刀“咣啷”砸在尖石上,他也丝毫顾不上心疼。墨色长靴上满是尘土,掩盖住神气威风的暗纹,瞧上去倒像个长途跋涉的羁客,历尽艰辛,只为寻找心里那一方净土。
“林烨,我前日里还梦见你了,你抱着个大酒坛,你说想见我,想和我一起喝酒。你笑得很是高兴,你活的好好的呢,怎么可——”
步子被倒卧的树干挡住,他一下栽倒在残木上,断裂的树枝利刃一般刺进小腿。
他趴在树干上,丝毫感觉不到疼,手握住干枝用力拔出。风带走血腥气,也带走了周身热度。
“林烨,你在哪儿,在哪儿?莫要吓我,我没那么胆大……快出来吧,听话,你最听我的话了,乖,快出来,咱们不玩躲迷藏了,好不好?”
细小的雪片徐徐落下,落在他未着大氅的肩头,好似披着一件风霜袄,又似凭空生出满头华发。
风愈发渗人,他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一如冰山上沉寂千年的大石。
马儿见主人有些异样,便踱到他身侧,鼻子里呼着白气,在他上轻轻拱了拱。
常臻一抖,转头看着逐月,跟不识得它一样,愣愣瞧了好半天,才伸手扶住马脖子,缓缓站起身。
“不成,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如何也不能、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这儿……”
他拉着马嚼子当支撑,万分艰难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雪下得并不大,落在丛林中,转眼便不见了踪迹。视线渐渐暗去,最后一缕阳光也散尽了。
常臻心如擂鼓,直要破出喉咙,意志被绝望一分分淹没。他强打精神,两眼极力辨别着干杈残枝,想从中剥离出那个刻进骨髓的身影。
不知又行出多远,他突然眉间一跳,刹住脚步,偏过头细细听着什么。
风里……似乎有些别的声音。
人,还是走兽,亦或者只是错觉?
他闭上眼睛,集中十二分注意力,又听了小半刻。突然睁大眼睛,撇下马儿,离弦利箭一样猛冲出去,直奔声音传来的方向。
越跑声音越近,心跳越来越快。直奔出半里路,他骤然停下,拐向旁侧,往山上爬去,疯了似的用刀鞘拨开丛丛灌木,同时高声喊道:“林烨——林烨!”
他一面手脚并用往上攀,一面四下里寻觅,直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忙低头看去,只见丛中趴着个人,裹在乱七八糟的衣裳里,毫无生气。
常臻气喘吁吁定在原地,不敢相信般颤声唤道:“林……林烨?”
等了半天,没人应。
常臻咽口唾沫,蹲下身,小心翼翼把那人翻过来。
胸腔登时噎满寒风,连呼吸都滞住了。
那人满面血污,头发蓬乱,落满枯草,衣衫被树枝石块割成碎片,袄中棉絮散落草间,裸/露的胸膛上道道血痕。乍一看,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可他认得出,化成灰也认得出。
下颌秀气的轮廓,手指纤细的骨骼——分明就是林烨。
常臻心如刀绞,喉中一紧,眼里竟落下一滴泪。忙抬袖子抹去,万分小心抬起他的上身,想将他抱起来。可这样细微的动作,已令昏迷中的人轻轻呻/吟出声。
支离破碎的低吟,微弱如蚊蝇,却有如轰雷,震得他耳膜生疼。
常臻急忙停下,静静看了片刻,摘去他发上草叶,俯下身,用舌尖润湿干裂的双唇,脸贴住他糊满干血的面颊,轻声道:“莫怕,是我。安心睡吧,咱们回家。”
林烨约莫听见了,嘴唇微微一颤,便彻底没了声响。
雪下大了,绒毛般飘散在灰暗的苍穹之下。
常臻将爱人轻柔抱进怀中,一步步徐行在大雪纷飞的幽谷。
浑身冰凉的人紧拥着同样冰冷的人,却丝毫察觉不出寒意。心里满是久违的踏实与温暖,驱散了数九寒冬的凌然。
他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
“林烨,等你醒来,咱们吃饺子,我亲手包给你吃。不然,来年定要冻烂耳朵。”
“梅花今儿开了两朵,改日我去买笔墨,好叫你将它摹下来。”
“瞧你这棉袄,破破烂烂,跟哪个叫花子讨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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