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却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让我……让我去吧。我想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不行么?”
狄冬青惊讶道:“我?”
阿瑾又点了点头,视线低垂,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梁先生跟我说,英雄身边,总不能无人相伴……”
狄冬青眨了眨眼,瞧见阿瑾涨红的脸颊,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转过身,站在对方面前:“阿瑾,对不住,我知道你心意赤诚,但我心里已经住了人,再容不下其他。”
第147章 侠者无名(六)
阿瑾将头埋得更低,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我……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和那人在一起……”
狄冬青道:“你当然见过的。”
“是阿桐姐吗?”阿瑾突然抬起头,“阿桐姐现在扮成男子,你也是男子,你不能够喜欢她的。”
狄冬青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同是男子,便不能够互相喜欢吗?”
阿瑾怔怔地望着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断袖之癖,非君子所为,会被人说闲话。除非等到阿桐姐当回郡主以后……”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对面人的神色,见对方一直漠然不语,便改口道:“对不起,我猜错了么?”
狄冬青缓缓启口,好像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成了无比艰难的任务。但他还是答道:“你猜错了,我心里的人,是个真正的男子。”
“是谁?”
“我的师父。”
阿瑾呀地一声,向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望着他:“难怪那时候,你……你们……”
她不会忘记,在孤岛上,面前的青年人如何凝视自己的师父,那般迫切而又不舍的眼神,他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流露过。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疲惫。
阿瑾道:“可是……我已听到传闻,你的师父本是魔教党羽,是杀害太子的凶手……”
狄冬青神色一僵。
阿瑾立刻噤声,隔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与你师父的事,我不会与别人说的,但是你不能够……”她顿了片刻,道,“你不能够这样伤害自己。”
狄冬青不禁攥紧了拳头,嘴唇轻颤,一字一句问道:“我心甘情愿,谈何伤害?”
阿瑾只是摇头:“可是……你是狄大侠的儿子啊,你不必如此勉强的,一定会有许多人倾慕你,你想要什么都会有。”
狄冬青低低叹了一声,道:“可我什么都不想要。”
功名声誉非他所愿,就像飘过头顶的落叶和枯枝,他出生入死,并非为了博取尊崇与倾慕。他所求的不过是与那一人,在清澄的江湖上相伴相守罢了。
他没有多言一句,却将倔强悉数写在脸上。
阿瑾望着他,咬住嘴唇,默默地扭过头,以藏起眼中的泫然泪花。
纤纤女子,心思细腻如针,怎会嗅不出他的执拗。
狄冬青也望着阿瑾,抬起的手就要搭上她的肩膀,手指在半空一僵,又收了回来,转而道:“阿桐和两位柏少爷很快就到了,你先下楼去等吧,我很快就去。”
阿瑾点了点头,慢慢地往房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又回过头,投来长长的一瞥。
狄冬青一直凝着她,那一瞥落进他的眼底,其中所含的再不是对英雄的仰慕与憧憬,反而含着几分同情,几分幽怨,欲言又止。好似柔水凝成冰棱,一阵一阵地刺进他的心里。
一直到阿瑾的脚步声消失,他仍旧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门口。
从今往后,他还要迎接多少冰棱的刺痛。
就在几日以前,瞿影也曾在这间屋子里,劝告他说,你应当放过你的师父。
他已经做到。他与斯人诀别,亲手将留恋斩断,在寒狱中留下深深一瞥,便再也没有回头。
这决然转身,已倾尽他所有的意志。他可以摒弃仇恨,化身为侠。可要他摒弃爱,他决然做不到。
人生在世,总有愚执。
他所认定的爱,早已化作一颗种子,深深地植在他的生命里,根须比树冠更加繁茂,就算将枝叶化作灰烬,也解不开深埋心底的缠绕纠叠。
仇怨何轻,恩情何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披上衣装,将前襟对叠,衣带展平,将鬓发束在脑后,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枕边,再也移不开了。
枕边放着一条陈旧的束发带,曾经洁白的布料如今已微微泛黄。
如今,他已找回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再也不必用束发带遮挡额头。
可他却像痴了似的,默默地执起布料一端,缠绕在指间。
他将手指抵在唇边,任由陈旧发硬的绸缎磨蹭他的嘴唇,留下一阵突兀的刺痛。
他低声道:“师父,我好想你……”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晨光尚早,街市尚沉醉在梦境的余韵中。然而,在街市的各个角落里,早已有人醒来。
他们之中有的彻夜未眠,有的惕心浅睡,有的刚刚摆脱噩梦的纠缠。他们穿过朦胧的雾霭,从不同的方向赶到弘义医馆。
有刚刚从柏府病榻边离开的姒玉桐和柏秀川。
有在城楼守了整夜,脸色凝重的柏云峰和瞿影。
有大难不死,化险为夷,神色清朗的梁逍。
他们来与狄冬青和阿瑾会面,是为了商谈极其重要的事,而且决不能够让旁人听见。
所以,弘义医馆一早便挂起歇业的牌子,紧闭门扉。瞿影还唤来了钟琪和肖荣两个孩子,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