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浅浅啜了一口,却立时又尽数呕了出来,面色愈发泛青。
我见事情紧急,助她在凉榻上躺下,连忙去通知太太。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大太太同大夫一块急匆匆赶来。大夫隔着帐帘为少夫人把了把脉,随后抚着颔下髯须笑道:“恭喜夫人,是喜脉。”
我不禁低低发出一声惊呼。大太太亦是满脸欢喜之色:“大夫,是真的吗?”
“错不了。”大夫走自桌前坐下,执了笔开始开药方,“只是夫人素来有体虚气弱的病根,从今儿个起一定要加倍注意身体,保持心情平静,万不可动气伤神。”
大太太坐在床沿,轻轻拍了拍帘外那只戴着青玉镯的手,嘱咐道:“听见了么?以后要记得加倍留神。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下人去做。冬郎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欢喜。”
“太太放心,阿温知道了。”少夫人轻声答道。
我送大太太和大夫出去,大太太又细细碎碎嘱了我几句。待回房时,却见少夫人已挑起了帐帷,披衣坐在床边。
床头几缕浅绯色的流苏拂在她的髻上。原本灰白的脸色,如今却泛起水润的嫣红,以及珍珠般莹洁的光采。
“柔姑娘,你知道吗?如今,我忽然什么也不怕了。”轻柔的声音,却分明有种鸣金振玉般坚定铿锵的力量。那是将为人母的一股勇敢的力量。
正说着话,公子已经推门进来。“阿温……”一双温柔如夜的眼眸里透着七分的欢喜,却又有三分的不知所措。
倒是少夫人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容若,你要当阿玛了。”
我悄无声息地退出房外,轻轻掩上门时,只看见少夫人倚在公子怀里,任公子轻轻抚着她的背。不时在耳畔低语着什么。
望着青鸦鸦的天幕上初升的明月,我诚心地双手合十,为公子祈祷。
那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的迟。
日子依旧拖着缓慢的脚步一天一天流逝,坐在傍晚温热熏人的风里微眯起眼,似乎有种时光如天边浮云般颓滞不前的错觉。
只有蓦然看到树梢上渐渐褪去鲜绿的叶尖,或是院落里一簇火红亮眼的枫槭,又或是不知何时消失的蝉鸣……才会惊觉,秋意已渐渐弥漫开来。
有时,人的感情岂非也正是如此?原本陌生而淡漠的两个人,原本以为不会有交错痕迹的两颗心,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然亲密相依。
但有些时候,却也会在懵然不觉间,悄声疏离,渐行渐远渐无音。
又有谁,可以预期宿命呢?
自从大公子中进士进宫面圣以后,一直未有委任,闲职在家。
我心下觉着奇怪,也曾问过公子几次,但每回都被他一笑带过。他对此似乎毫不在意,竟还乐得清闲,整日里看看书,会会友,余下的时间大多数都用来陪少夫人。
这样的日子,却也平静安乐。
月底听说京里印了一批新书,大公子见我终日待在府里闷得慌,便带我一同上街。
我已经几个月没踏出大门一步,自是欢欣难耐。在箱子里翻翻拣拣,挑出一件新近裁的芙蓉色裙袄穿上,不住地催公子快些。他只笑着打趣说我像个孩童一般。
虽已近仲秋时节,街上却依然货架琳琅,车马络绎,行人喧攘。全然不见秋日应有的萧瑟冷落。
午后阳光静暖,轻柔地辉洒在身上,有种浑身舒泰的惬意。在府里待得久了,整日整夜对着方寸大的天空和齐整俨然的屋舍,都快忘了外头的市井生活是怎样的。
我间或偷偷看向走在身边的那人。他不时停下步子,随手翻翻小摊上的书籍。日光静静打在他身上,映出清雅秀致的眉目和唇畔一抹温柔沉静的笑意。素白色衣角随风而扬,道上偶有车轮马足卷起尘沙,却仿佛丝毫沾不上这一袭白衣。周身如同有一圈淡淡的光华,恍若天上谪仙。
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群人围成一堆看热闹,我好奇地凑上去一窥究竟。
却见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低头跪在地上,身上衣衫褴褛,乱蓬蓬的发上还插了一根稻草。
我拉拉公子的衣袖:“公子你看,小姑娘头上插根稻草干甚么?”
“这是草标,她是在卖身。”公子淡淡答道,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旁站着个满面髯须的穷汉子,亦是衣着破旧:“各位大爷老板行行好。我们叔侄两个上京寻亲,不料亲人早已过世。现下盘缠已经用光,没地方住,也没钱填肚子。我这侄女年纪虽然小,但是打小儿就听话懂事。哪位大爷老板不嫌弃,就请赏条活路,把这孩子买去当个丫头使唤……我答应过孩子亡故的爹娘,总不能叫她跟着我捱穷过苦日子……”
那汉子越说越是声泪俱下,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却渐渐起哄散去了。我心中不解,转过头去问公子:“小姑娘身世这么惨,这些人怎么还一脸冷漠的样子?”
还未等公子回答,身边一个挎着菜蓝的老大娘已经小声说:“这位姑娘一看就是不常出门走动的。如今这京城里呀,这样拍花的可多着呢,专拐那七八岁的孩子行骗!每天都有!”
“您是说,这小姑娘不是他侄女儿?”我心下一凉,看向那个插草标卖身的小姑娘。
“哪能呢!定是不知从哪儿拐来的。可怜这小丫头,不是被卖成下人使唤,就是要进窑馆。这一生可就这样毁了。”老大娘惋惜地摇摇头。
正说着,一阵香风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