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镜子里的光影朦胧起来,桂玲珑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宫前,观琴也是这般帮她打扮。
“梳飞天髻吧。”她对阿荷轻轻说。
阿荷手颤了一下,不声不响地依言照做了。葱白的手指和乌黑浓密的秀发彼此纠缠,错错落落,不多久,一对高高的飞天髻就被梳好了。
桂玲珑伸手摸了摸发梢,阿荷已经拿出了一对玉雕蝴蝶要帮她缀上。
眼光只在那对蝴蝶身上扫了一眼,桂玲珑就愣住了。
“这是哪里来的?”她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问。
“是姑娘十三岁那年有人送的,”阿荷觉得这种事不算秘密,如实说了出来,“不过姑娘不喜欢,随手丢在一边,奴婢觉得这蝴蝶跟飞天髻很配,才拿出来帮公主缀上。”
“嗯,是很配。”桂玲珑死死盯着镜子里阿荷的动作说道。
上好的羊脂玉雕的蝴蝶,缀在漆黑的发间,随飞天髻的动作而动,仿佛停留在花朵上的蝴蝶,随时都可能飞走。
桂玲珑闭了眼,任由阿荷将她收拾好,扶着她上了一辆青帷小车。青青已经在里面等着,照旧带了厚厚的堆纱帷帽,看不见一丝儿庐山真面目。
“你今天很漂亮,像年轻了好几岁似的。”青青说着,语气里带着丝笑意。显然今天要把桂玲珑送给澈然这事让她非常高兴。
“借用了姑娘的头饰,还请见谅。”桂玲珑捏着玉雕蝴蝶,半转过头去给她看。
“很配。”青青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语气里没了高兴。
“这对蝴蝶我很喜欢,姑娘能割爱送给我么?”桂玲珑继续打探。
“你想要就拿去好了,”青青转过脸望向车窗外,“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姑娘果然眼光高,”桂玲珑转回头来,笑道:“宫里流出的东西也不稀罕。”
青青沉默了一会,默认了桂玲珑说的东西是从宫里流出来的话。等马车悠悠开始行动了,她才又说道:“再珍贵的东西,经了讨厌的人的手,也让人看了就觉得恶心。”
桂玲珑没有接话。
马车里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车轮轧在青石马路上的骨碌碌的声音。
窗外花红柳绿,依稀又似往昔。只是车前,没有了恣意纵马的少年,时不时回头不满地看她一眼。
桂玲珑想起那时自己与观琴的叽喳来,忍不住开了口,沿途走到哪里,就照着观琴当日所说说一遍,阿荷有点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青青则什么也没说,于是马车里就只有桂玲珑带着怅惘的音调单调又惑人地响着,听得人只想昏昏睡去。
朱红的宫墙闪过,桂玲珑学着当初的观琴惊叫了一声,“到前门了!”
不一会又嚷,“凤舞台到了!”
青青一概不理会,听到凤舞台却突然抬起头来朝窗外看了一眼,接口道:“是前朝皇帝为宠妃特意建造的那座舞台么?”
“是啊,听说那位宠妃舞姿天下无双,受尽那位皇帝的宠爱,不顾皇城风水,硬是建了这座台子。可惜锦衣玉食、集天下宠爱在一身的日子没过多久,就成了亡国祸水,殒命了。”
青青冷笑一声,道:“依附树木而生的藤萝,没了树木岂能长久?要想长存,就要想办法把自己的根扎得深一点,结实一点,自己吸水,自己沐浴阳光,自己成长。”
这是她的真实内心写照吧,也算是有见识了。
桂玲珑想着别开了眼。后面的话没再说出来,只在她脑海里单调地响着:
“当时那舞赛,是在这凤舞台上举办的?”
“不是,是在岸芷轩的临渊阁上,那高阁依水而建,共有三层,雕梁画栋,又多有镂空,是上京一处奇景。当时尚未满月,公主在阁楼三层起舞,宛如站在柳梢一般,轻盈灵动。月亮和阁楼在公主身后为背景,婢子从地上仰望,只觉得公主就是那月中嫦娥,难耐寂寞,翩翩起舞……”
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却如月光般模糊。脑子里只有一个人在圆圆的月亮里跳舞的情景……是什么,是什么……她蹙着眉想,思绪却又被打断。
“含元殿到,请姑娘下车驾——”
☆、41 端倪(三)
端庄肃穆的含元殿如往常一般屹立在瓦蓝的天空下,似乎天下大变的局势对它一点影响也没有,它还是那座帝国最高统治者用来处理天下大事的宫殿。周围的守卫内侍大概是换了吧,一朝天子一朝臣,却朝朝代代都相似。
桂玲珑对于含元殿的记忆却是复杂的。前殿,她不熟悉,极少来过。偏殿却住了一些时日,甚至是被半幽禁在里面的。就在这座最高权力象征的殿宇背后,她知道了楚知暮旧日的故事,熬过了长孙皓带给她的痛苦,并最终决定逃离这个表面花团锦簇、庄严肃穆实则藏污纳垢的地方。
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身份归来。
亡朝公主,与含元殿不同,她已经丧失了旧日的尊严和荣耀——在别人眼中,现在只是个任人摆布的阶下囚而已。
内侍已经低眉顺目地请青青进殿。长风微带着呼啸吹过空旷的前院,在白天发出寂寞的声音,青青衣袂飞扬,如九天仙女般端庄地走上汉白玉石阶,桂玲珑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哪里还有岸芷轩头牌的丝毫影子?分明已经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低下头去,不知为什么突然眼花,石壁上雕的九龙戏珠图案突然变成了累累白骨,骷髅头挨着骷髅头,白骨叠着白骨,阴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