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冰霜般寒冷。
苍玦周遭凝起水珠,还未挥出,便被南栖嘶哑着声音唤住了:“苍玦!”
术法被断在这一瞬,苍玦回身,只见南栖一个踉跄扑跪在地上,满面惊恐地求他:“稚子无辜!”
他是担心苍玦杀了他的孩子。
苍玦终于明白了南栖所恐慌的,他惊愕于南栖居然会这般想他,也不敢相信南栖真的将孩子生了下来。他僵硬地止住了脚步,齿尖颤抖:“孩子……是活着的?”他深锁眉头,眸子居然溢满了泪水。
若是活着的,他究竟是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眼见南栖心中太过急切,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南栖!”苍玦此刻根本没有心力再去管孩子,他施法想将屏障劈开一条裂缝,但渠弈用内丹所化的屏障,绝非常人能破。
南栖残喘着拽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衫,指节发出“咔嚓”的声响。
“苍玦!你放过他——”
月在乌云后露出了一圈低迷的光,伴随着沥沥的细雨,星辰即将降落。
南栖面上的神情,从暗到清晰。
子时到了。
风从湿漉漉的叶片间穿过,被雨水浸透的大地散发泥土的气息,潮湿,黏腻,将人包裹进一片水雾中,随着十二月的风霜结成了冰。
冬日最寒冷的时刻到了,它残忍地断了南栖的念想,在漫漫长夜中化身修罗。
南栖恍惚,不由自主地起身。他站在原地,手中的凤火一点都没有出现。本该涅槃的时刻,他却只能愣怔地望着无尽苍穹。
夜晚变得如此静谧。
南栖没有涅槃。
他的身体,因丢失的修为,因生产的痛苦,开始消散了。
一点一点,逐渐化为灰烬。这画面,像极了当年他的爹爹东昇死去时的场景。
南栖忽然懂了。
涅槃,虽是凤凰重生的必经之路。但若要重生,就必先经历死亡。
一生仅此一次,脱胎换骨,接受凤族仙灵的馈赠。
这场痛,是此生的大彻大悟,他是躲不了的。南栖知道自己命数如此,他只不过是比别的凤凰更艰难些罢了。
他抬头,眼见屏障之外的苍玦举剑,奋力劈向屏障,却被屏障幻化出的火凤凰击伤。苍玦一身白衫,染上淤泥狼狈不堪,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不断地凝化出术法攻击屏障。
“苍玦……”
南栖喃喃出声,身上的浅色衣衫已经浸满了自己的血。他的面色凄白,一双手瘦可见骨。
他轻轻抬起手,衣袖沉坠,浸满污血。
他不忍苍玦再与父君的屏障苦苦相斗,早知无缘,何必强求。苍玦喜欢的,也不过是那只听话乖巧的麻雀罢了。若这便是他的爱,南栖只觉得走到今朝,他们两人皆是走错了。
“苍玦,红豆……你还记得吗?”
屏障外的苍玦听到这一句,停下了手中的举动。他看着南栖一点点化为飞灰,浑身都在发抖。他上过无数次的战场,见过无数血肉模糊的生死场面,却在今日,怕得要死,像被数万刀剑扎透了肺腑心脏。
“南栖!我求你……我求你,出来!”我要救你。
南栖听了,摇摇头,他能感知到婆娑河中有东西在呼唤他。
他要回婆娑河去了,要去与他另一半的魂息相结合。他会在婆娑河涅槃,会在一个苍玦不知道的地方成为这世间最后一只纯血凤凰。
他的指节蜷曲之隙,是一只锦袋,内里五粒红豆,一粒未少。
此刻锦袋染着他的血,袋口用一根红绳系紧,如一颗被捏紧了的心,再无舒展之意。
月色笼罩下,他抿起唇角,一笑如阳春三月的柳枝新意,宛若当初他为苍玦折春花之际,灿烂、欢快。今朝见了,在苍玦眼中,却是无比地伤情伤意。
“还给你,我不要了。”
锦袋坠入泥地,滚卷红尘。为了这五粒红豆的誓言,他痴缠了数年。
“南栖!”
他们错在相识,相遇,却未能相知。
眼下南栖唯有一事相求。
“我知道瞒不过你,但你能不能……不要去找那孩子,当是我求你最后一次。”他的指尖已经失了余温,半截身子早已没了知觉,“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只是襁褓中的幼儿。你放过他,他定然会安分一生,绝不打扰你一次。”
话罢,细雨转为暴雨,冲刷了长沂峰中所有的记忆。
南栖也犹如薄云般,一缕一缕地,湮灭在这场心间未曾停歇过的大雨中。
缘起长沂峰,便在长沂峰中都结束。
苍玦怒声喊着他的名字,一双手的血肉四下飞溅,露出森森白骨,他用了自己一千年的修为,化作一条黑龙直冲天际,撞破了长沂峰这数百年未动的屏障。顷刻间,凤火燃起,屏障碎成了千万粉末。
在凤火中,苍玦满身污秽,跌爬着过去,死死拽住一缕南栖的魂息,却依旧留不住魂飞魄散之人。
这一缕魂息从他的指尖消散,直至消失。
大雨降落的长沂峰中充斥着鸟鸣声,在南栖灰飞烟灭之际,所有鸟雀都飞向同一个地方。它们围绕着南栖四散的魂息,守护它,成为一道新的屏障。